第163節
我父親姓陳,母親姓程。
好名字!
我當下也是直接跪倒在地,朝著師父又真心實意地磕了一個頭,激動地喊道:「多謝師父賜名。」
師父臉上流露出了一絲不滿,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我已經講過了,不要當磕頭蟲,這世間能夠獨立思考的人不多,我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以後只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你要多花一些時間來思考,什麼才是道,什麼才是整個世界的本質和真諦。」
我這老鬼師父性子簡單,不喜歡就不喜歡,我也陸續地找回了當初與他相處的感覺來,嘿嘿笑道:「這一跪,主要是為了這個好名字,以後出去,再也不會說不出口了。」
作為茅山的掌教真人,我師父他表現得頗為威嚴,而在這竹苑之中,他也如同一個尋常的父輩,招呼我好生坐下,然後自己卻站了起來。
他在一排書架之上,抽出一卷竹簡來,在我面前踱步,然後開始講解道:「姓名生辰,此乃人生存於世的燈塔,也是大道之外的意識,俯視世間的唯一途徑,改名不代表改命,但是改命,最好還是能夠改名。二蛋,當初李師叔或許未曾與你多說,如今你給我交一個底,最近這幾年,或者這一段時間,你是否總是會觀想或者夢到一位人身牛蹄、頭有四角的魔神?」
我點頭,說是,就在前幾日,我還曾經被那魔神給瞧上,他從九天之上俯身而下,看了我一眼,我就感覺自己渾身如火燃燒,差一點就死去。
師父搖頭說道:「你不會死去的,只是會被奪舍。什麼是奪舍?這是一種非我的意志,控制住你的身體,它或許會壓制、或許會融合,或許會直接將你給掐滅,你的軀體仍在,但是靈魂卻消亡,你不再是你,這個世界,也將不是你的世界。在西方,有人將這種叫做降臨,而那個時候的你,就會是使徒;在佛教中,則是摩薩利,意為非主之靈;而在道教之中,則簡單很多——此事複雜,不必多言,我只問你,你可願意?」
我搖頭,說我不願。
師父含笑,說是,這世間除了虔誠的狂信徒,誰也不願,每一個獨立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清靜無為,方才是世間的根本。不過你的命線已定,即便是我,或者李師叔,都無力更改,現在只有小心改命,瞞過那人。具體的細節,我晚些時候再與你說,志程,你剛入茅山,一切皆新鮮,不過相比你的師弟師妹,你的年紀算長,而且本事也兼具了很多旁門雜學,為師需要為你量身定制一套方案才行,另外……
他說這話,突然手一伸,一把長劍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來。
我瞧見這劍就是被我給插入九霄萬福宮廣場之中的飲血寒光劍,不知道竟然被師父給收了起來,他平托於手,打量一番,然後遞到了我的手上。
我接過來,聽到師父說道:「這劍是魔劍,金陵雙器的名聲,我也有聽聞,於墨晗無論是製器還是品行,皆是上選,這劍的魔氣也消磨頗多,與你也契合,算是一件法器,為師倒也不用費心為你再做打算了,而你身上所修習的種魔經,只是殘篇,它全名應為《道心種魔》,你暫且擱下,不要修習,而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與你得知——因為你的特殊性,所以茅山對外,將會稱呼你為我的外門大弟子,不作道籍,為師百年過後,也不能成為掌教真人的候選,這你可省得?」
師父言語誠懇,生怕我有所想法,然而我聽到卻不由得一陣興奮。
要曉得這做了道士,雖說是正一的,娶妻生子也會受到世人白眼,不做就不做;至於當掌門,茅山上面有什麼好玩兒,請我我都不當呢。當然我也曉得自己身份特殊,師父的這番考量,也是有理由的,於是點頭,表示知曉。
今夜也只是粗淺交代,道家講究養生,師父倒也不會與我秉燭夜談,而是最後告訴我兩件事情,其一,是讓我寫一封信給父母,將我此間的情況,以及改名之事,告知他們;其二,則是讓我好生歇息,明天早上,前去拜訪他師叔李道子。
我這拜入師門之後,老鬼成了我師父,而往昔的青衣老道,則是我的師叔祖了。
當夜我沒有返回別處,而是住在了深谷竹苑之中,師父的兒子幫我準備了客房,一應被褥毛巾,皆是土製,不過卻透著一股精緻,連洗腳水都給我打了過來,還準備了筆墨紙硯,不過我毛筆字實在拿不出手,當天也就擱下,跟他聊了好一會兒。
師父的兒子有三十多歲,叫陶一塵,我叫他一塵哥,他告訴我,說打小就沒有見過他爹留人在這竹苑過夜,我算是頭一份,可見老爺子有多喜歡我。
我師父陶晉鴻執掌茅山,縱橫江湖數十年,但是他兒子卻並不算高人,也沒有養成什麼公子哥兒的毛病,平日裡就在竹苑附近種地為生,言語誠懇,態度和善,待老爺子為了介紹過後,真的就將我當弟弟一般看待,這話兒說得我心頭溫暖,再也沒有感覺到半點兒拘束。
原以為這頂級道門,高處不勝寒,卻不料竟是尋常百姓家,是夜我合被而眠,少有的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為了在師父面前好好表現,我早早地爬了起來,洗簌完畢,結果天才濛濛亮,四週一片迷霧,師父他們一家人都還沒有起床。
我振奮精神,打了一套拳,渾身熱氣蒸騰,正打算著出外,繞著山谷跑幾圈呢,然而師父卻叫住了我,此刻的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起居袍,朝著我喊道:「這山谷之中,有許多禁制,飛鳥不過,你倘若是胡亂跑,只怕要吃不少的虧。」
我像個犯錯的小孩兒一般摸了摸頭,他揮了揮手,讓我背誦一遍《登真隱訣》,完了之後,他帶我去見李師叔。
這道經我爛熟於心,很快便背完了,這時師父他換了一身青色道袍,來到我身前,然後給我拿出一雙硬紙畫兒,捆在我的腿上告訴我道:「這個叫做紙甲馬,是一種趕路的工具,在茅山宗內,無需補充能量,而倘若是放在外面,則屬於一次性的符菉之物。」
貼心地幫我紮好,他告訴了我使用方法,然後拉著我的手,一步踏前,開始趕路。
紙甲馬趕路,簡直就是腳底生風,兩邊的景物呼呼往身後飛去,不過師父為了讓我認清來路,走得倒也不會很快,一路上跟我仔細講解,讓我對此方境地有了一個大致的地理概念,最後方才來到了本門的禁地,一個被叫做茅山後院山門的地方。
越過一眾浮屠石碑,李道子在山下結廬而居,他應該是早就得到消息,所以在門口等候,依然是老樣子,平淡如初,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來。
跟師父一樣,李師叔祖對於跪拜之事,最是不喜,我也只有躬身行禮,表示敬意。
雙方見面,他與我師父也沒有多禮,兩人寥寥說了幾句之後,我師父說在清池宮上有事,讓我先在李師叔祖這兒待著,他便自行離開。師父一走,我瞧見李道子神情肅冷,不覺有些拘束,雙手貼在腿上,不知所言,瞧見我這般模樣,李道子那張俊朗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來,平靜地說道:「怎麼,一別六七年,是不是覺得不太認識了?」
當年五姑娘山,我和李道子、老鬼相處倒也融洽,此刻也是久別重逢,心中忐忑而已,他這一笑,有些勉強,卻讓我回憶起了當年的溫暖來,也是笑了笑,出言說道:「李師叔祖您說笑了,不管過多久,我依然還是當初那個農家少年,您也依舊是救我性命的老道士。這件事情,永遠不變。」
兩人聊得幾句,頗多感慨,李道子帶我穿過藥園,一路來到了草堂裡間。
兩人對面而坐,他對我說道:「當初我尋老友,卻不料遇到了你這麼一個奇葩,有心管,卻無力。你也不必多謝於我,坦白說,你若是不加以管束,必將是當世之害,我讓掌教收你為徒,也不過是預防禍災而已,當然,你不是禍源,這是命,不由你,昨日之事,掌教已經傳符與我得知,我且問一問你,你命中應有十八劫,你可知自己過了幾遭?」
我命中有十八劫,這是對面這位譽滿天下的符王與我的判詞,而自我懂事以來,頗多磨難,幾近生死,但若算起來,到底遭了幾場,我倒也是算計不出來。
瞧見我迷糊,李道子伸出雙手,與我仔細算到:「出生第一劫乃天地怨劫,黑風降世,禍害父母;八歲第二劫乃水劫,水鬼奪命,禽獸恨憎;第三劫乃屍劫,殭屍臨體,奪命脫捨……」
第十五章有意義的事,只為一瞥
「……第四劫乃刀兵劫,魔兵現世,塗炭生靈;第五劫乃屍墓劫,千年老屍,今朝甦醒;第六劫戰禍劫,兩國相爭,怨靈無數。此為前六劫,每六次劫數為一個輪迴,首尾之劫難,最是難度,前六劫即便是有人為你擋災,也是九死一生,當初我說你活不過十八歲,便是因為你的第七劫,為天神降劫,魔神睜眼,舉世而降——這樣的劫難,光憑你自己,根本沒有希望能夠避禍。」
李道子伸出手,一個一個地給我算計清楚,當他說到第七劫難,也就是天神降劫之時,似乎心有所動,我的心臟突然一陣劇烈跳動,胸腔撲通,一時間沒有坐住,身子朝後一仰,直接跌倒在了地上去。
轟——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恢復過來的,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倒在了一張草蓆之上,師叔祖李道子縛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色。
就在我瞧向他的那一刻,他說話了:「果然,改名並不能夠騙過它,世間一切,皆有因果,當年我在你體內種下一滴精元,幫你度過劫難,然而卻讓你難以修行;楊二丑教你種魔功,引導你走入魔道,卻已是在你體內栽下了種子,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一飲一啄,皆由天定啊。」
他一聲長歎,讓我感覺到好不自在,當初劉老三也對我說過,種魔功劍走偏鋒,十分邪門,能不練,最好不要練,然而我這些年來過得異常艱難,倘若沒有修為,只怕早就死翹翹了。
修行種魔經也不過是水到渠成之事,但此刻聽到李道子說來,就有一種做賊被抓的不安之感。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太糾結此事,而是轉過頭來,平靜地說道:「離你的生日,還有十天,我和你師父這些日子,幫你籌謀改命一事,若是度過,你還有十五年好活;而倘若是度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若是被下了降頭,我和你師父都不會有半分留情,一定會將不是你的你,給就地正法,免得遺禍人間的,你可曉得?」
我爬起來,朝著他拱手說道:「志程一定全力配合,而倘若實在過不了此關,還請師叔祖千萬不要留情。」
兩人約定之後,李道子倒也沒有再留我,只是吩咐,這幾日前往不要再煉魔功,也無需多想,甚至都不要去觀想那尊魔神,一切準備工作,皆由他和我師父來操持,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一個好心情,要對未來充滿希望和憧憬。
說完這些,他感覺語氣頗為沉悶,又好言安慰於我:「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我看你這面相堂堂正正,也算是一個有福之人,不可能中途夭折的。」
我唯唯諾諾,想著倘若如此,我這幾天在茅山宗倒也沒有什麼好做的,也沒辦法努力練功,不如四處看一看,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