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不過我瞧見那一張符菉飄飄蕩蕩地向上飛去,心中不由得又多出幾許期冀來。
舉世之間,符菉之道,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李道子。
符菉材質是黃符紙,飛到了那裂縫處,既無光,也不燃,就那麼輕輕地貼在另一隻伸出的透明之手上來。粘連之處,陡然間一陣氣場蕩漾,這種強度彷彿一陣烈風,從上而下地吹來,宛如泰山壓頂。
在我的視線之中,卻瞧見那個恐怖的傢伙竟然如冰雪一般消融了去,接著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合攏。
我聽到了李道子的一聲歎息,扭過頭去,瞧見宛如山神一般屹立的師叔祖竟然一下子就跌倒在了水池中,那水將他的身子給漫過,而上面竟然漂浮起一大片的紅色來。
紅色是血,艷麗的鮮血。
難怪剛才師父和李道子會為了誰主持法陣而爭論,原來為我改命,竟然會這麼危險?
這個向來嚴肅冷酷的老頭子,他竟然願意為了我,陷入這般的境地?
我心中焦急地幾乎都要哭了,然而就在此時,那即將關閉的裂縫處突然滑下了一滴巨大的黏質,落在了我的頭頂,我頓時感覺到一陣窒息,腳底一滑,自個兒也跟著栽倒進了水池中去。
世界一片漆黑。
第十八章功成身退
滴落在我頭頂上的那玩意到底是什麼,我也講不清楚,像鼻涕,黏性,乳白色,含有灰白色凝塊,滴得我一頭一臉,一大包混在腦袋上,沉重得很,讓我根本無法呼吸,在水中撲騰了好久,感覺肺部的氣體根本就無法供應大腦,窒息過後的那種無力感,讓我感覺黑暗侵襲,世界緩慢地停止,四肢無力,彷彿即將就要死去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脖子被人小雞一般地拎了起來,脫離了水面,微微一抖落,那玩意便一撮一撮地掉落下來,接著我瞧見了是我師父。
他盯著我的瞳孔看了一眼,確定我還有神志之後,便將我給放在了八卦池中那突出水面的陰陽魚上,接著朝旁邊跑去。
在我旁邊的不遠處,是主持陣法、最後受到那透明四角魔物重創的李道子,此刻的水面已經有一大片的鮮血暈染,我師父衝到了水池中,伸手一撈,將李道子給扶了起來,放在我旁邊。
我低頭,瞧見剛才還宛若天神一般的李道子此刻臉色發青,嘴唇發紫,雙目緊閉,一副有進氣、沒出氣的模樣,心中頓時就焦急了起來,帶著哭腔喊道:「師父,師叔祖他這是怎麼了,他不會是為了我……」
那話兒還沒有說出口,師父的手便一把將我的嘴巴給捂了住,沒好氣地說道:「幫你改命,此事隱瞞天機,迷亂命運,的確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而且你的命還如此特殊,獨一無二。不過你師叔祖福大命大,怎麼可能會玉石俱焚呢?剛才李師叔佈陣,將八卦池完全開啟,便已經與這個洞天福地都隔絕開去,外面一片混沌,什麼也探知不得,你且與我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也不敢隱瞞,當下便將進入八卦池中之後的所有事情,都與他一一說來。
當聽到那無邊無際的陰氣,以及萬千手臂之時,師父他的臉色如常,並不驚訝,然而當得知上空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而那個像我夢境魔神一般的透明人與李道子交手的時候,他的臉終於變得一陣黑色來:「原來如此,我道李師叔為何會這般慘淡,原來竟然是那傢伙分神而來。」
我滿腦門的霧水,不曉得他到底在講什麼,連忙問他,說師父,你知道那傢伙到底是誰麼?
師父看了我一樣,幫我將濕漉漉、黏糊糊的頭髮給捋了捋,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那傢伙其實也是此間中人,不過我們這會兒,乃末法時代,天地靈氣日漸萎縮,而它則時逢亂世,應劫而生,又乃遠古大巫,故而能夠與中原逐鹿,然而以殺證道,到底不是正途,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最終兵敗身亡,被處與車裂而死。然而此身雖死,卻已入魔,自此超脫於世,倒也樂哉,卻不想它又要惹是生非,攪動風雲,實乃人間大劫。志程,這一次你師叔祖可是豁出了性命,壽元都會折損十幾年,你可得記住這份恩情。」
我點頭,說那是自然,弟子一定牢牢記住,至死不敢忘。
的確,捫心自問一下,我是什麼身份,不過就一苗疆山裡一小子,而李道子又是什麼身份,他如今是天下間頂級道門中的傳功長老,而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是譽滿天下的符王。
這樣的人物,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是見到一面,那都是天大的福分,兩者之間,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根本就沒辦法比擬,然而他卻願意為了我而死去,一想到這樣的結果,我心中不但沒有歡喜,反而多了許多的誠惶誠恐。
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夠讓李道子他老人家來給我擋災呢?
然而就在我心情激盪的時候,旁邊卻傳來一句清冷的話語:「你可別瞎感動,我這樣做,並不僅僅只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更多的人,不會因為渡不了劫的你而死。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盯著你的傢伙,到底有多可怕,所以呢,你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將他給放出來,倘若是你堅持不住了,告訴我,我會親手將你給殺了,免卻了許多的麻煩,你可曾曉得?」
這煞風景的話兒自然是甦醒過來的李道子說的,他雙手撐地,努力的站起來,我適時扶起他,他並沒有拒絕,我師父問道:「師叔,你感覺怎麼樣?」
李道子掙扎著站了起來,長長地伸了一下懶腰,眉頭一皺,又咳出了幾口黑血來,完畢了之後,這才說道:「我還沒死呢,你們別擔心。」
說完這話,他對我師父說道:「事情呢,差不多算是辦完了,這孩子也算是度過了此劫,不過後面的路到底怎麼走,這個真的很難說;我的事情完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至此之後,我封山五年,如果沒有至關重要的事情,就不要過來打擾我了——五年過後,會有一個小孩兒入山,到時候你帶他過來見我便是。」
他說完這話兒,身子微微一動,直接越到了八卦池之外,接著從地上收拾起幾張殘破的符菉,仰天大笑道:「原世上逍遙客,若許年間愛自由。將相從來多鳥事,愛權貪利是賊頭。飄飛前世番番樂,散落今生處處仇。成恨只因一念起,塵間恩怨幾時休……」
李道子身受重傷,卻能踏歌而行,一把推開殿門,看著門口分立兩旁的符鈞和楊坤鵬,也不理會,拂袖高歌,身形漸行漸遠,接著宛如謫仙,飄飄乎不見了蹤影。
我和師父一直目送著李道子離去,他談了一口氣,然後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之上,閉目傾聽了好一會兒,這才對門外的兩位徒弟說道:「你們兩個,將你們大師兄扶回房中歇息吧。」
我在清池宮中的道捨裡有一間單獨的房間,符鈞和楊坤鵬趕忙上前來扶我,臨走之前,師父吩咐我道:「你累了,先回去歇息,明日我來找你。」
我曉得今遭也算是度過了此劫,心中感激淋涕,不過卻曉得師父不願意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此事,於是也只是躬身問好,然後在兩位師弟的攙扶下離開。之後的情況我有些迷糊了,不過那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夜,感覺身上的枷鎖給解開了,整個人放鬆到了極點,沾床就睡,呼嚕呼嚕。
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時候,我感覺到鼻頭癢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跟著就聽到有銀鈴一般的笑聲,一個女孩子奶聲奶氣地說道:「蕭師姐,虧我們昨天還給他念了一晚上的經,他自個兒卻睡得跟小豬一樣,哼……」
我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就是一激靈,睜開眼睛,瞧見英華真人座下的三位弟子,居然全部聚集在了我房間的床頭,正看著呼呼大睡的我呢,而小顏,則一臉倦意地看著慌張爬起來的我,臉上笑盈盈的,十分開心。
要曉得,人剛起床,總會有一些倦容,形象難免不是很好看,我心中有所企圖,抱著被子,卻也不想在小輩的面前丟了面子,出聲反駁道:「昨日死裡逃生,竭盡全力,難免會睏倦異常。」
小欣怡則不滿地講道:「誰信?我們昨天也很辛苦啊,為你祈福到半夜,特別是蕭師姐,整整一宿都沒有合眼呢。」
這女娃娃的話兒雖然是在責備我,不過聽到我的心中,卻是暖洋洋的,沒想到小顏居然真的在二仙殿內給我祈福到天明,又急沖沖地趕到了清池宮來打探情況。這情誼讓我激動得難以自已,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師弟符鈞從外面過來,對我說道:「大師兄,你趕緊洗漱一下,師父已經到了講經殿,要準備講解早課了。」
這話兒一說,小顏便拉著口無遮攔的小欣怡和程莉向我告辭,紅著臉,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兒,我還未換衣,倒也無法送客,只有叫符鈞幫忙代送一下。
洗漱完畢,我趕到了專門講經授徒的講經殿,瞧見符鈞和楊坤鵬已經在那兒了,正在誦念《登真隱訣》上半闋,十分認真,而我師父則負手而立,時不時打斷,仔細講解注意的口音和錯誤。
這便是有師父的好處,遠遠不是自我摸索所能夠比擬的,而且現在茅山剛剛開院,這般基礎的東西也只能由掌教真人來親力親為了。
師父見我過來,吩咐兩位師弟一句之後,朝著我招手,待我來到了旁邊的一處隔斷,對我說道:「你的基礎打得牢,我就不用從頭教你了,前幾日我和李師叔曾經對你的事情進行過探討,他告訴我,說他在你體內種下了一滴精血,妨礙了你的修行,昨日已經將禁制解開了,往昔的道經你皆可以修行觀想,厚積薄發,此為其一;其二,種魔經還有上篇,名曰道心,我也將傳授於你,算是補漏……」
我點頭應諾,而後師父開始給我講解起了《道心種魔》的功法來:「世上之事,原本一片混沌太極,並不陰陽,而後……」
第十九章山中無歲月
《道心種魔》一共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就是種魔,以奇門之術逆轉經脈,獨闢蹊徑,劍走偏鋒,將自己的修為迅速地攀升至一定的境界之後,通過道心,上感天心,下體民意,感悟天道,方才能夠突破瓶頸,進入第二階段;第二階段為化魔,此身為魔身,然而魔雖是魔,但是卻行道家之事,懷慈悲之心,化魔雖然容顏醜陋,世人唾棄,然而意志卻獨善其身;而當跨越了化魔的痛苦,機緣巧合之下,便到了第三個階段,是為破繭重生。
此番破繭重生,方才到達了道心種魔的最終目的,那便是修成正果,此身合道,勘破生死,進入化境玄門之中,不必再為世間事而煩惱。
也就是說,就能夠成為如同如我師父、李道子這般,天下間頂級的人物。
此行路漫漫長,非一時之功效,據聞創立此法的,是先古一道魔兩精的前輩大拿,以大智慧而為之,然而千百年傳承下來,卻無幾人能夠入得化境,後來此法落入了苗疆萬毒窟中,而後又輾轉散播,我師父當年跟隨前代掌教虛清真人遊歷天下,機緣巧合,便得了完本。
世間事,便是如此的巧合,它有時候如同亂麻一般四處分支,而有的時候,卻如同鐘錶一般,精確得讓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