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抹起了眼淚來,我有些受不住了,慌忙應付兩聲,然後逃一般地跑出了家門。
走到村前的哂谷場,我想起了當年李道子給我的評價,當真覺得不應該在家裡面多待,不然容易生事,這話兒不知道在我改命之後還准不准,但是我卻曉得,我倘若再不走,只怕就很難收場了。
我在場邊踱步,想著何時離開,這時聽到有人喊我,抬起頭來,看到卻是我兒時的玩伴龍根子。
我跟他打招呼,他走上前來,遞了一根煙給我,然後給我點上。我低頭看,是甲秀,這煙對於麻栗山的村民來說,算是不錯了,更多的人,都是自己種煙葉來抽。
兩人吸了幾口,煙霧繚繞中,龍根子問我:「陳哥,你在外面混得不錯,要不然也帶兄弟我一起去發發財唄?」
龍根子一臉期冀,然而我卻有些無語,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有如羅大屌那般的際遇,便算是我,當初也羨慕那傢伙的運氣,而龍根子既然拿羅大屌來當作比較對象,叫我那什麼來幫他?
幫人這件事兒,做得少也被人怨恨,做多了又是理所當然,我實在是難以貿然答應。
我將自己現在的情況跟龍根子講明,問他有什麼技能或者特長,龍根子搖頭,說農村人能有啥特長,當初讀書不上進,現在也就會伺候點土裡面的莊稼。
這事兒我也不能給他答覆,他一臉失望,將一根煙抽完,一雙疲憊的眼睛看著遠方,摩挲著粗糙的大手,歎氣道:「哎,其實這事兒都怨我,屁大的本事也沒得,連膽子都沒,當初我要是跟羅大屌一樣,跟著你出去闖世界,說不定現在也跟那龜兒子一個樣兒了。到現在,娶了一胖媳婦,生了一大兒子,什麼都動彈不得……」
龍根子歎氣,裡面充滿了滿滿的疲憊感,顯然是農事辛苦,歲月蹉跎。
我心中默然,倘若沒有李道子,我即便能活,說不定也跟龍根子一般,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窮忙活,估計也就夠找到這一家子人的嚼裹,別的事情,一事無成。
這麼說來,我無疑是幸運的。
兩個兒時一起玩耍的夥伴,此刻的機遇大不相同,無論是龍根子,還是我,兩人就在場院這兒默默地吸著煙,黑夜裡那兩個煙頭一亮一滅,彼此的心事長長。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在院子裡練了一套拳劍,接著就被我娘攆著去梳洗打扮,弄得頗為精神,然後拉著我去說好的人家走一走。
我無比反對這件事情,不過卻怕我娘的眼淚,她一哭我就心軟,再說她告訴我,說也不是封建包辦,我不滿意,她也不會強迫著我跟人家姑娘好,再說了,人家還不一定會看上我呢。
不過我母親說出這話兒來的時候,似乎並沒有什麼底氣,果然,當我來到村子裡說好的人家,結果人家那個熱情,差不多就要將我給生吞活剝了,而且苗女多情,雖說也有人害羞不敢上前來見面,但是走了四五家,基本上都出來招呼,倒茶擺瓜子,陪著我聊天,不過讓我有些鬱悶的是,這些人家的家長基本上都在問我工作的事情,在哪兒,什麼工作,一個月領多少錢,結婚包分房麼……
如此的問題多了,我當真是有些厭煩,然而我娘的心情卻十分好,一路上都在跟我嘮叨,說這家姑娘屁股大好生養,就是太醜了,以後的孩子隨她就慘了,田家壩那姐妹倆都可以,模樣清秀不說,家裡面也寬裕,不用太拉扯,螺螄林那家雖然長得最秀氣,但是她們家負擔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到時候你可要很累的。
整整忙活了一整天,回來的時候,我娘問我,說到底看中了哪一家,跟她說,到時候他讓村口王嬸去張羅,保證我滿意為止。
我自然是哪個都不滿意,就是不鬆口,一直回到家裡的時候,她還在說起這事兒,結果我姐看到我這樣子,便開玩笑,說別急了,我老弟估計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張叔叔家的女兒小妮呢。
我娘回過味兒來,一拍大腿,說對啊,上次你來信的時候還講起她們娘倆兒呢,現在在哪兒去了?
我姐將這話題給扯開去了,聊了好一會兒,我這才提了出來,說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結束了,家裡挺好,我姐姐也出嫁了,我還得回去給我師父覆命呢,所以明天就準備離開了。
這話兒一說出來,我娘的眼淚水就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先前的那股高興勁兒立刻就消散無蹤了。
我滿懷愧疚地好是一同勸,只可惜我娘的眼淚就是停不下來,我爹長歎了一口氣,拉著我娘說道:「這就是命,孩兒他娘,他就不是一個落家的人,你想留他,那是在害他,你到底是想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還是一處每年清明去掛祭的墳頭呢?」
這話兒說得有點兒重,不過我娘卻反應過來了,這才停下哭泣,跟我問詢好了行程,然後給我張羅起了路上的行李來。
看著我娘忙碌的聲音,我心中很酸,想過去幫忙,卻被我爹給攔住了,他帶我來到了他問診的房間,爺倆人對坐,聊了一些話語之後,他很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你現在也大了,也改了名字,我曉得你是做大事的人,有甚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家裡面,你也別太擔心。你娘刀子嘴豆腐心,心軟,受不得這分離,不過當爹的有一句話想跟你說,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曉得吧?」
父親的交代並不花俏,不過卻樸實,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知道,我一定會記住的。
當天晚上我娘做了豐盛的晚餐,酸湯魚、血灌腸血豆腐、辣椒骨、老臘肉,弄了整整一桌子,我娘破例還喝了兩杯酒,我瞧見她強忍著淚水的模樣,心中實在是有些難過。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就出發了,與家人告別之後,努爾在村口等著我一同離開,至於羅大屌,這小子早在前天晚上就跟我告別,先一步去了贛西。
那天龍根子也過來送我了,不過並沒有再說讓我帶他一起的話語,看到他那侷促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上學的時候,讀過那魯迅先生的文章,裡面說起的閏土,想著此後的我和他,或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吧。
努爾接到了通知,讓他去西南局報道,與我並不同路,兩人分別之後,我直接趕往了蘇北徐州,那一個位於雲龍山深處的小村子。
徐淡定居然不在,一打聽,我才曉得這傢伙竟然跑到金陵、余揚等地玩兒去了,第二天才回返而來。
還好他沒有玩瘋。
白合轉世,舉家喬遷往了滇南麗江,而我和徐淡定則帶著一個還沒有滿月的毛娃娃,一同折返回了茅山。
第三十八章山體震動
盼望著,盼望著,春去了,冬來了,一年一年地過去,茅山之上的風景變化不大,但是人卻陡然地多了起來。
茅山封山這些年,後輩一時斷了層,除了徐淡定這些茅山後裔之外,都沒有再有新血引入,導致一開始我們在茅山的時候,總感覺那些殿宇空蕩蕩的,然而隨著山門重啟,消息傳了出去,越來越多的人,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來到茅山拜師,而茅山的一眾二代長老們也有恢復了下山遊歷的傳統,每年總會下幾回山,如果遇到了根骨奇佳的子弟,也會收歸門下。
諸如此番種種,使得茅山在短時間內實現了人口爆炸,越來越多的生面孔進入了茅山之上,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叫我大師兄了。
我師父陶晉鴻,在前往首都白雲觀參加了全國道教協會之後,也開始大規模的收起了徒弟來,也會有各種各樣的關係戶將門下插進來,不過到了後來,他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而作為一名修道之人,師父他老人家還是有許多自己的修行需要,所以我這個大師兄,也更多地擔當起了一個督導和教育的責任來。
我返回茅山之後,每天都在學習和監督的時間裡度過,匆匆忙忙,然而卻感覺到了特別的充實,這裡面有宗門的歸屬感,也有對於道的理解和領悟,以及對師父、長輩以及諸位師弟師妹的情感在這裡面醞釀。
這所有的一切,就彷彿如酒一般,越釀越醇,我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沉醉在這樣的氣氛中,難以自拔。
修行的生活其實是很繁複的,但是有的時候,每當修行之上有所突破,或者對道的理解上面有了一定程度的跨越,那種快樂也是尋常人所不能夠理解和領悟的。
而且在修行之外,我還有一個與常人所不同的樂趣,那就是看著小顏成長。
我當初剛剛開始見到小顏的時候,她還是一個萌萌的小少女,而這幾年下來,卻是女大十八變,已經變成了茅山之上的一朵嬌艷內斂的美麗鮮花,她的美麗與眾不同,與程莉、李詩楠等人不一樣,充滿了秀麗和文靜之美,就是站在那兒靜靜地待著,但哪怕只是微微一笑,卻讓人感覺此刻便是春天一般,充滿了希望和感動。
因為是三代弟子大師兄的緣故,我在茅山之上的地位還算是比較高,不過雖然面子大,但是真正親近的人不多,我那石頭一般堅硬而倔強的符鈞師弟算一個,梅浪長老的弟子徐淡定算是一個,另外的,可能就是英華真人門下的這幾個女弟子了。
事實上,茅山上面的女弟子並不算多,顯得有些狼多肉少,所以秀女峰上是最受歡迎的場所,然而英華真人楊影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
男女終究有別,這是逆轉不了的道理,所以很多心懷不軌的男弟子總會被秀女峰上的一堆女道姑給攆下來,更有甚者還會被重重的教訓一頓,幾天都起不來床。
不過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趨之若鶩,畢竟少年人青春慕艾,這是天性,擋也擋不住的,更何況茅山之上又不禁婚嫁,只要彼此看對了眼,那麼娶妻嫁人,也都是正常之事。
茅山之上,能夠自由進出秀女峰的人不多,但我算是其中一個。
這一點,除了我大師兄的身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當初我和徐淡定帶上山來的那個毛孩子。那孩子出身之時,渾身都是毛,結果遭到父母遺棄,然而徐淡定看到之後,不忍其喪命,於是將他給領回來自己收養。
不過徐淡定也就是一個不過二十的年輕人,而且平日裡還要跟梅浪師叔學習茅山養鬼術,哪裡還有時間,他原本打算交給自己的母親,也就是徐長老的夫人,結果那位卻嫌照顧小孩兒太過辛苦,不願意收養,如此推脫幾回,那英華真人看不過去了,便將這孩兒帶上了秀女峰,由她收養。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