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我感覺到一陣詫異,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我的左掌,暗暗覺得有些蹊蹺。
要曉得,修行之人,最注重的便是「感覺」二字,在我擊中那傢伙胸口的一霎那,我的確是有一種程楊這老頭兒罪惡的一生已然走到今天的感覺,然而他怎麼可能又活過來了呢?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他臉上所蘊含的表情,遠比之前要複雜,似乎還蘊含著比先前更多的意義在裡面。
兩人對視數秒,而這時那些解脫束縛的法螺道場之人也終於恢復了行動,他們瞧見了程楊教授這個最重要的敵人,又看了一眼地上躺倒、不知死活的鐵面人,頓時轟然而起,準備朝著那程楊攻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背對著他們的程楊教授突然將手一舉,然後說道:「馬軍,你們別上來,是我!」
這句話從程楊教授空中說出來,頗讓人覺得奇怪,然而仔細聽了一下這音調,我陡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天啊,這怎麼可能?
站在我們面前的,並非是考古教授出身的程楊老匹夫,而是剛才被他算計入陣之後便奄奄一息的利蒼,也就是法螺道場新一代的首領老魔——這個傢伙不但沒有死,而且還換了一具身體。想到這裡,我渾身都有些不寒而慄,原本以為事情差不多就此結束了,卻沒想到,利蒼卻不過是多等待了一會兒,如此而已。當然,利蒼便是利蒼,這個有著千年跨度的老魔頭終究不是程楊,也不是我所能夠比擬的,也只有如此,他方才是他。
聽到從敵人的軀體裡面傳出首領的聲音,法螺道場之中,為首的那個白臉曹操赫然停住了身子,一揮手,周圍六人皆不再上前,而是躬身回答道:「是,尊上。」
我橫劍而立,利蒼則緩步走上前來,瞇著眼睛看著我,然後用一種很平等的語氣跟我說道:「你幹得不錯,我剛才看到了你與這具身軀的戰鬥,很驚艷,不比當年這個年紀的我差幾分,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的,臨仙遣策這種東西,旁人都以為不過是一門秘籍,卻沒有人想過,它其實是一種境界,一種更高的生命形式,是仙人的門庭,是魔王的頓悟,是凡人所難以想像得到的存在形式……」
這傢伙說的話讓人思域大開,我唯有緊緊地握著劍,方才能夠有那麼一點兒安全感,信心升起來,這才說道:「是的,它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而且我還感覺道,它並不僅僅只是如此簡單。」
利蒼表示了同意,點頭說道:「對,它是仙靈之界遺落的瑰寶,只因為我們是凡人,是受禁錮留在這個世界的生物,所以才不能理解它高貴而獨特的生命形式;在它的世界裡,或許時間和空間都只是一種量化的東西,現在和過去,就好像從一個山峰,爬到另外一個山峰,所有的可能都集結到眼前而已……」
利蒼跟我談論起了對於臨仙遣策的理解,以及對那顆神秘符文的猜測,一本正經,就好像我們再進行學術討論一般,我這才發現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此刻說話的方式和強調,都跟先前的鐵面人有著很多不同,或者說跟被他佔據身軀的程楊有著極多的相似之處。
我不知道它這所謂的附身替換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卻曉得在融合程楊記憶之後的利蒼,變得比以前還要可怕。
「聰明豈終秘,時之思培後補先,非實非枯,旋啟旋閉。魚不躍而其機是躍,鳶不飛而其性為飛,方謂之凝神,方謂之得凝神之道。然必有靜至動,由空入色,靜中有動,空中有色,活潑潑、惺惺然,念中無念,一靈獨照,方是真境界……」
談完了體悟,利蒼突然念出了這麼一段真訣來,我聽在耳中,突然腦中一陣豁然開朗,宛如瓊漿玉液一般,卻曉得這些都是利蒼窮盡畢生之力,將那臨仙遣策破解出來的結果,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資敵的想法,但是有便宜不佔,那便是王八蛋,當下我也是一邊按照著語句之中的意境,去理解那顆旋轉不定的神秘符文,倏然間,整個人的境界彷彿都被生生拔高了許多一般。
然而一個段落完畢之後,那傢伙竟然沒有再說,而是臉色古怪地喊道:「不對,你這傢伙,不是死了麼?」
這般說著,利蒼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臉色陡然變得一陣赤紅,我心中一動,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也不管剛才是否跟此人言談甚歡,直接一記掌心雷,拍在了利蒼的前方。這掌心雷蘊含雷意,乃九天之上至陽至剛之物,即便沒有擊中對方,那炙熱的效果如風拂面而過,卻也是將這個奪魂未遂的老傢伙給震得朝後飛起。
我一擊得手,心中竊喜,當下馬不停蹄,一劍奔了過去,試圖將附在程楊身體裡面的利蒼給一劍刺穿,也好了結了這一樁公案。
沒想到我這邊剛剛一動手,那剩餘的七個法螺道場之人卻迎了上來,將利蒼給護在身後,緊接著紛紛上前,七人隨意一站,竟然便化作了勺狀的北斗七星,有人出手防禦,有人出手進攻,而站在天樞星位置的白臉曹操則將面具接下來,卻是個小眼細眉的中年漢子,手往嘴邊一送,立刻就有一道尖銳的鳴笛之聲穿越夜空,朝著很遠的地方擴散而去。
我心中一驚,曉得這傢伙卻是在吹哨子叫人,準備將埋伏在這附近的人手都叫過來了。
我剛才與這幾人交手,曉得儘管對方的修為沒有一個能夠抵得上我的,但是一旦結成陣法,相互援引,七人為一體,我陡然之間也是破不開對方的防線,而且後面還有一個利蒼,隨時都有可能復甦起來,而只要利蒼無事,就憑我一人,哪裡能夠扛得住那個千年老魔頭的手段,當下也是不再留戀,轉身就朝著穀倉那邊跑開,準備奪路而逃了。
然而我想走,不料對方卻是頗為強勢,那白臉曹操冷聲哼道:「想走,哪有那麼容易。」
這話兒剛剛落下,便聽到一聲轟隆隆巨響,穀倉旁邊的這幾間房子突然倒塌了去,巨大的塵煙中,有十多個同樣裝扮的黑袍人出現在了我的對面,接著彷彿是約好了的一般,在我的前後左右,居然都圍上了一群人,都不用我仔細數,便能夠感覺到至少有五六十多個戴著京劇臉譜、身穿黑袍的傢伙將我給包圍,而那白臉曹操則揚聲喊道:「人來咯,陣成,活捉目標!」
一聲招呼,無數呼嘯而起,我瞧見這些人紛紛從身後拔出了三角令旗來,有五色,分別為青、黃、赤、白、黑,朝著我的周圍擲來,定住陣腳,接著這些人一邊呼嘯,一邊飛速跑動,也有人從懷裡掏出一葫蘆來,瓶塞扭動,噗的一聲,竟然從中浮現出了一個個身高兩三米的黃巾力士,渾身肌肉,目光在一瞬間就從迷茫化作了堅定,朝著我這邊看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就身陷重圍之中,心在那一刻免不得後悔,想著我當真是應該脫身之後就逃遁而走,也好過被這般圍困。
法螺道場,這個銷聲匿跡久矣的團伙,今天終於露出了它的猙獰面目來,而我,能否衝陣而出呢?
看著周邊無數幻象升起,而我的心也終於沉靜了下來。
該面對的,總將是需要面對。
至多,不過一死。
第二十章陣斬半百
既然已經被團團圍住,納入陣中,那我便沒有再逃了,因為既然逃不過,那就面對便是,也好過在逃亡過程中被捉,反倒失了顏面。
我倘若還是當年麻栗山的鄉下小子陳二蛋,這還無所謂,而此刻的我,畢竟已經是茅山當代大師兄,宗教局二司行動處特勤一組的領頭人,我這臉,其實還代表著很多人的顏面,而那些人正是我所在乎的,所以即便是死,慷慨悲歌,也比猥猥瑣瑣地死去好一些。
而且修行者之間的戰爭,並非數字上面的加減乘除這般簡單,最終的勝負說到底,都是運氣、意志和實力的堆疊,任何的小狀況都有可能扭轉結局的方向,人多那又怎麼樣,要想拿下我,那就給我付出代價來。
我一咬牙,感覺自己陡然間鬥志昂揚,整個人都變得一陣意氣風發,我曉得這是剛才利蒼給我講解臨仙遣策真義之後的覺悟,當下也是將長劍揚起,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在這風雲變幻的陣中,小心著任何有可能襲來的攻擊,不過一開始那些傢伙並沒有對我動手,反而是在拆牆,將院子旁邊的土牆給悉數推翻。在牆倒塌的那一霎那,我瞧見了茂密的叢林和一條宛如銀帶的小溪,以及不遠處的一條土路。
然而這些景象很快就被一陣濃霧給遮掩了,法螺道場最厲害的手段就是對於空間和法陣的理解,通過不斷的陣法設置,將人從我們原本所在的空間給隔離開來,從而按照自己的理解改造,易勢而為,成為此間的主宰。
瞧見敵人不斷地施展手段,我僅僅靜立了數秒鐘,便不再等待,而是選擇了主動出擊,朝著穀倉方向箭步衝了過去。
我不動的時候,旁人對我熟視無睹,然而身子剛剛一搖晃,旁邊的攻擊便襲來了,最先攔在我身前的並非戴著面具的黑袍人,而是一尊黃巾力士,此物面如紅玉,須似皂絨,彷彿兩米身材,縱橫千斤氣力,黃巾側畔,金環日耀噴霞光,繡襖中間,鐵甲霜鋪吞月影,端的是嚇人得緊。這玩意是道教中的神將鬼兵,通常是採用亡魂於祭壇禱告凝練,戰時將其灌注到紙人或者甲冑之中,化作力士,以供驅使。
黃巾力士最早出現於東漢末年,乃太平道首領張角的手段,後世多有傳承,算得上比較著名的道法,此物力道勢猛,倒也是相當嚇人,不過那只是對於旁人而言,要曉得茅山也有黃巾力士,一般都是用作建築、農活以及諸般粗事所用,不過與這些比起來,卻宛若雲泥,當下也是將魔劍一抖,朝著對方的胯下刺去。
我這一劍去得猥瑣,不過這並非我心中所想,畢竟這黃巾力士身高兩米到一丈不等,頗為龐大,我若是想要刺人胸口,那還不得跳起來?除此之外,再有一點就是黃巾力士雖然虛虛實實,然而靈體卻蘊藏在上中下丹田之中,倘若刺中其一,那便是要害之位,也省了許多麻煩。
我去得凌厲,那黃巾力士卻是橫拳來擋,魔劍毫無阻礙地刺破對方的拳頭,扎到了臍下三寸之地。
一劍刺入,對方的身子立刻一陣蕩漾,接著我聽到一聲淒厲的聲音。按理說黃巾力士乃陰靈之物,儘管沾染神念,但並不能夠發出聲音,不過我卻明顯聽到了這一聲撕裂的吶喊,接著面前這頭巨漢渾身一陣氤氳,扭曲之後,化作虛無。一劍便是一頭兇猛神奇的黃巾力士,這戰績按理說應該十分昭著,然而我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得色,因為一尊黃巾力士倒了下去,卻有十幾頭朝著我這邊撲了過來。
除了黃巾力士,還有黑袍人在這些陰靈之物的掩護下,朝著我的身後偷襲而來,這些人普遍都是法螺道場之中最能戰鬥的紅棍猛子,他們能夠出現在這兒,必然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當我避開好幾頭黃巾力士的襲擊朝那人斬去的時候,他確定在陰靈的掩護之下推開,而另外一邊,攻擊驟然而至。
彼進我退、彼退我進、彼走我攔、彼停我擾,對方就像是牛皮糖,憑藉著人多勢眾的優勢,將我給緊緊圍住,不讓我有一絲喘息的時間,就是要拖住我,然後將我給生生耗死在這兒,最終達到活捉我的目的。
在我面前出現的,只有三五個黑袍人、十來個黃巾力士,而在陰影的背後,還藏著數十個同樣心懷莫測的傢伙,這樣的局勢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我能夠逃脫嗎?揮舞著飲血寒光劍的我不斷地捫心自問,多少也有了一絲氣餒,然而就在此時,我的耳中突然又響起了剛才利蒼與我論道時所談的話語。
「齒輕叩,津頻咽,身要直,體要松,息要微,意要輕……」
所謂意要輕,便是說行功舞劍,不要刻意,要自然,循著道法的軌跡,要讓自己從最繁複的表象中超脫出來,達到「信敬、斷緣、收心、簡事、直觀、泰定、得道」的七重境界,如此才能夠超脫於世間的本質,將自己從繁複多變的世界中沉浸下來,觀看到事物的本我、真我。
念及如此,我心中那股爭勝之意便漸漸淡去,臉色倏然,雙目圓睜,此時那血勁並非升起,右眼之中的神秘符文並未有運轉,而我眼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簡單了起來。
是的,如此簡單,對手的速度在下降,而我腦海中的思維則飛速提升,如何變招、如此致命、如何制敵……如何進、如何退,一切的種種都在一瞬間從我腦海裡飛掠而過,我的身體開始變得無比的柔軟起來,這種有別於之前僵硬的狀態,使得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得以使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手段,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興奮之中,出劍、收劍、閃避、抵擋……
魔劍在經歷了最初的沉寂之後,開始逐漸地活躍起來,而它的活躍則是因為劍刃之上,飽飲了太多敵人的鮮血,隨著我在絕境之中的頓悟,使得我面對著無數敵人的進攻之中,開始變得游刃有餘起來。
儘管我身上的傷口變得越來越多,也不乏被那黃巾力士一拳捶在心窩裡,但是我卻能夠有效地將自己所學給有機結合起來,酣暢淋漓地分配著自己的力量,無論是掌心雷,還是兩套頂級劍法,又或者隨意而來的格鬥術,以及傳承自阿普陀的深淵三法……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