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節


灘涂之上依然有著無數蝗蟲跳躍,不過沒有了那些人蝗的控制,倒也不會形成規模,一夥人朝著緩坡下方衝了過去,很快就走到了灘涂上來。到了這河邊,布魚便是魚入大海,最是輕鬆自在,當下也是將張良馗給放開,接著四處張望了一下,興奮地大聲喊道:「那邊有船,有渡船,我去將它給弄過來。」
布魚箭步飛奔,快速衝到了遠處去,我看不見他口中的渡船在哪兒,但是卻也只有將眾人召集在這河道附近,瞧見那些人蝗舞動著漫天旋轉的蝗群,朝著我們這邊緩慢逼來。
面對著這樣的壓力,幾乎所有的人都換不過氣來,大家不自覺地就朝著河水裡面趟過去,那水都已經漫過了膝蓋,而位於黃河口的這一片水域無比寬闊,有種泛海的感覺,倘若真的下了水,還真的有些不曉得如何爬到對岸去。就在最近的人蝗離我們只有五十多米的時候,一艘狹長的木船從左邊劃了過來,穿過密集的蝗蟲群落,向我們這邊靠近。
「老大,這兒,你們朝我這兒游!」
木船上面沒有瞧見布魚的聲音,而那船卻朝著我們這兒飛速推進而來,我便曉得那傢伙應該是藏身於水下,當下也是招呼眾人反方向追了上去,然而就在這時,遠處的那只人蝗似乎也發現了我們的意圖,它竟然雙腿一屈,猛然朝著這邊飛躍而來,瞬間就接近了二十多米,接著漫天的蝗群如同一團團毛茸茸的厚雲,不斷旋轉的龍捲風陡然倒落下地,朝著我們這邊砸落而來。
身處於蝗災的中心,我們原本穿行而來的這一路上已然是見過了無數飛舞蹦跳的蝗蟲,然而那密度比起此刻這個時候來說,卻又顯得小巫見大巫,前面就彷彿是一面沉重無光的幕布,將天光都給遮掩了住,我瞧見這些蝗蟲噴湧而來,當下也是朝著身後的人大聲喊道:「你們先走,我來斷後——淡定,照顧好大家!」
我曉得倘若無人阻擋這些機動性頗高的人蝗,只怕就算是乘船逃到了河上,也逃不過這些傢伙的攻擊,當機立斷,陡然轉身返回了去,小白狐兒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倏然跟隨,而徐淡定和張大明白等人雖然也想隨我一起赴險,但是被我這般點名,也曉得自己的責任所在,只有拚命拉著大家朝木船那兒衝去。
我辭別眾人,轉身又上了岸邊來,瞧見最先的那一隻人蝗瘋狂地朝著這邊追擊,已然衝到了河邊來,它似乎想要躍身跳到水裡面去,我哪裡能夠讓這傢伙有所動作,當下也是猛然一抖手中的劍,朝著它殺去。
清池宮十三劍招最強式,依然秋水長天!
一劍而過,含著凜冽劍光,斬破了無數蝗蟲包裹的人蝗外圍,露出了這鬼東西那醜惡猙獰的臉孔。這人蝗身前是個女人,有著還算不錯的身材,此刻破衣爛衫,卻長著一顆巨蝗頭顱,這樣的對比反而顯得更加醜惡,我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再出一劍,想要將這東西給終結,卻不想到這鬼東西倒也懂得趨利避害的手段,往後退了幾步,接著雙手猛然一揮,無數蝗蟲受它招呼,捨生忘死地朝著我這裡撲來。
人們平日裡見到蝗蟲,一來未曾仔細觀看,二來一腳踩死,倒也不覺得兇惡,然而這上千上億萬的蝗蟲堆集起來,卻愈發地讓人驚悸,我心中自然也是駭然萬分,不過卻也曉得我若是不行了,只怕我所有想要保護的人也都跟著遭殃,當下也是猛然一咬牙,左手猛然敲擊小腹之處,接著結了一個法印。
【深淵三法,魔威】!
一印而出,這些心中並無生死的蝗蟲立刻感受到了靈魂之處的悸動,這種天然的反應甚至超過了母蝗給它們帶來的刺激,當即也是轟然散開了去,接著離我的身體足足保持了五六米的距離,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真空帶,我當下也是趁此良機,提劍而沖,準備將那人蝗的頭顱給割下來。
我想要速戰速決,卻終究不如這些鬼東西的身手迅捷,儘管它們依舊有著天然的恐懼,但是卻能夠戰勝自己的本能,抑制住往後退散的衝動,不斷地支使著那些驚慌四散的蝗蟲捲土重來。一時間魔威與這些人蝗的命令形成了左右拉鋸的僵持,敵強我弱,敵弱我強,如此持續了十幾秒鐘,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當下也是順著這種第六感朝著地上翻滾而去。
咻、咻、咻!
三支弩箭從暗處朝著我這邊飛射而來,我剛才如有神助地躲避讓過了這些攻擊,當我再次翻起身來的時候,卻瞧見在那些人蝗的間隙之中,卻是有好些個身影在跳動。
這些人應該就是剛才押解張家兄弟的那些傢伙,他們既然也折返,跟隨到了這裡來,相比那些人蝗也是他們所請來的援兵,我雖然有著絕對的自信和捨生忘死的勇氣,但是卻也不會雞蛋撞石頭,更不會狂妄自大地忽視劣勢,去與這麼一大幫子傢伙作正面抵抗,當下也是虛晃了兩下,然後餘光中瞥見我們的人都已經上了木船,駛離了岸邊近五十多米,這才招呼著小白狐兒,掉頭就跑,朝著河邊飛速衝了過去。
小白狐兒天生異稟,腳踏水浪而飛,但是我卻不行,當下也是一個猛子,鑽入了漂浮著無數蝗蟲屍體的河水裡面去。
我曉得岸邊有著無數人窺視,當下這一個猛子也是扎得有些深,不斷地潛游,也不敢將頭給冒出來,游到一半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我嚇了一大跳,正想從懷裡掏出小寶劍與其相搏,卻不料那人與我保持了安全距離,然後朝著我做手勢。水裡渾濁,但是回過神來的我才發現此人卻是回過頭來接應我的徐淡定,當即也是放鬆警惕,在他的引導之下,朝著更深處潛了下去。
如此一陣潛游,當我再次冒出頭來的時候,空氣從口鼻之處瘋狂吸入,乾涸的肺裡面這才終於舒緩了一些,這時聽到大家在船上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當即朝著那個方向游了過去,靠近了木船,立刻有七手八腳伸出,將我給撈上了木船裡。
我躺倒在船底,疲倦欲死,足足空白了好幾秒,這才勉強站起了身來,瞧見船上的大家也是驚魂未定,回過頭去一看,卻見光禿禿的灘涂地上翻滾著無數跳動蝗蟲的濁浪,一浪接一浪,湧上了緩坡,湧到了河堤和灘涂上面來,河畔這邊是黝藍的河水,河畔那邊則是蝗蟲的海洋。那些密密麻麻的蝗蟲們甚至不是在爬行,而是流動,像潮水沖上灘頭一樣,嘩啦啦,嘩啦啦……
別說是身處其中,就算是在遠處看著,每個人的身上都全是雞皮疙瘩,止不住地惡寒,很難想像如果我們不是及時到了河上面來,被這麼密集的蝗群給吞沒了,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一番折騰之後,又浸泡過了冰冷的河水,從驚慌失措之中回過神來,我突然感覺到渾身一陣又麻又癢,那些被蝗蟲咬破抓傷的細口子上面傳來了難受到極點的癢意,伸手抓了兩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卻聽到張良馗大聲喊道:「我弟弟呢,你們誰見到我老弟了?」
聽到張良馗的呼喊,我猛然抬起頭來,卻見這船上大家都在,但是受了重傷的張良旭卻不見了蹤影,臉頓時難看了起來。我的腦子有些亂,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下意識地看向了張勵耘,因為我記得好像是他攙扶著張良旭的,然而張勵耘卻苦笑著問市局的王歆堯,說道:「老王,良旭兄弟呢?」
張勵耘一問起,所有人都朝著王歆堯看了過來,被眾人灼熱的目光給盯住,那王歆堯低下了頭,抿著嘴說道:「他,咳咳,他……」
「我老弟到底怎麼了?」張良馗跟自己弟弟的感情最是親密,兩人一起學藝,一起皈依佛門,一起在南疆捨生忘死,一起在特勤一組奮戰至今,從來都沒有怎麼離開過,而此刻張良旭卻不見了蹤影,頓時急躁難擋,而那王歆堯在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低頭說道:「剛才在河裡逃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他不行了,讓我們先走,不要管他了,我一開始沒聽,不過後來看到那些蝗蟲撲來,就……」
王歆堯這話兒說到一半,就沒有再繼續下去了,然而後面的意思卻讓我們所有人都渾身冰涼。
很明顯,王歆堯最後因為太過於恐懼,而將作為累贅的張良旭給放棄了。
王歆堯將張良旭給扔在了離岸邊不遠處的水裡,獨自逃命了!
「良旭!」
第七十三章光頭錚亮
瞧見岸邊那一副景象,即便是再心存希望,我們都知道張良旭估計是已經壯烈犧牲了。
張良馗悲憤地叫著自己弟弟的名字,接著朝拋棄張良旭的王歆堯猛然撲去,口中大聲叫道:「我殺了你!」
王歆堯被張良馗瘋狂的模樣給瞎了一大跳,一邊像船尾退去,一邊驚慌地解釋道:「對不起,不過當時的情況真的沒有辦法,他已經不行了,我即使將他給拖上船來,也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所以就不得不放手了……」
他越是這般解釋,張良馗卻更是悲憤欲絕,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狗日的,我要殺了你!」
張良馗這個漢子平日裡寡言少語,但是卻並不代表他性格溫順,事實恰恰相反,他正是因為性子太過於偏激暴躁,方才會皈依佛門,磨練心性的,此刻聽到王歆堯的辯解,更是一肚子的火氣狂湧而出,徐淡定、張勵耘等人趕忙將他給攔住,不讓他衝動行事,而我瞧見王歆堯一副喋喋不休的模樣,頓時氣上心頭,朝著他斷然喝道:「行了,你給我閉嘴!」
如此一頓暴喝,船上一片混亂的情形便終於停住了,張良馗紅著眼睛,不斷地喘著粗氣,而王歆堯也十分意外地看著我,瞧見一船人都向他投來憤怒的目光,也不再說話,低下了頭去,不過心中終究還是有一些不服氣。
瞧見他這一副模樣,我不由得歎了口氣,想起先前我與張良旭的談話,說不定他真的是已經到了極限,王歆堯說得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道理是道理,在特勤一組裡面,是絕對不可能出現拋棄戰友的情形,每一個戰友都是值得自己去拚命、去死的人,倘若當時照看張良旭的是特勤一組的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屍體,恐怕也要拼了命拖上船來,而王歆堯這般就輕易將戰友給拋棄了,從情感上面來說,沒有一個人能夠接受,也不可能認同他的說法。
不過站在王歆堯的角度來看,他這麼說,無可厚非,畢竟歸根到底,他跟我們這些人,並不熟。
世上的人就是這樣,總以遠近親疏為判斷標準,有的人,他可以傾盡全力,而有的人則很容易就輕言放棄了,情感上我們自然是責怪於王歆堯,但是理智上呢,我們能夠拿他有任何辦法麼?
沒有。
王歆堯被我罵低了頭,而瘋狂的張良馗也終於被當頭棒喝,曉得這般吵鬧並不大用,當下也是赫然轉身,準備朝著水下挑去。張勵耘連忙伸手將他給拉住,駭然說道:「良馗,你這是要幹什麼?」
張良馗紅著眼睛,憤怒說道:「滾開!」
他罵完之後,還尤未解氣地衝著張勵耘吼道:「要不是你把我老弟交給了那個褲襠裡面沒個吊的軟蛋,他哪裡可能會失蹤?我要回去,一定要將我弟弟的屍體給找回來,你們都不要攔我。」憤怒之極的張良馗頗有些口不擇言,也顧不得往日的情誼,憤然大罵,而張勵耘也頗為尷尬,一來當初的確是我指定由他來照看的張良旭,他貿然轉交給王歆堯,實屬不智,二來他跟張良旭的感情也不錯,良旭的死,讓他也頗為痛苦。
無論是在以前的秘密部隊,還是在我們的特勤一組,他都沒有想像過會有拋棄自己戰友的人,所以下意識地認為王歆堯不會,然而事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張勵耘被甩得有些懵,故而也不敢多說話,只是擔心張良馗回去送死,只有上前將他死死抱住。
幾個人將他拖住,而張良馗依舊奮力掙扎,我曉得這位大漢心中的痛苦,不過他此刻倘若真的要趕回去,只怕不但找不回自己弟弟的遺體,而且還會被那漫天的蝗群給吞沒,眼看著那些蝗蟲在人蝗的帶領下,化作一條又一條的長龍,朝著河道這邊紛紛撲來。這些長龍相互撕咬勾連在一起,前面的蝗蟲淹死了,後面地卻踏著它們的屍體繼續往前,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裡,這些蝗蟲就已經衝入河道十多米了。
這十多米的距離,不知道得有多少蝗蟲的性命來鋪墊,但是這些蝗蟲卻捨生忘死,醜惡的腦袋裡面完全沒有意識,只是憑著本能向前。
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沒有什麼東西會這般赴死,所以它們之所以會如此,估計都是人蝗在後面驅使的,當下也是朝著張良馗大聲喊道:「夠了沒?不管良旭是生是死,他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出了事,特勤一組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比你好過多少。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空有一身憤怒,而是要想辦法,如何讓更多的人不去死,如何讓那些躲在後面的人付出代價,你知道麼?」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