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節
當然這也還是其次,失去了眾多成員的特勤一組,此刻已然名存實亡,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已然再也形不成戰鬥力了。
面對著師父的提問,我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對他說我想要出去走一走。
是的,到處走一走,沒有以前到地方做任務的目的性,而是遵循著自己的心靈,遊歷天下,用腳去丈量這天地之間的山山水水,用心去體會生活在這天地之間的碌碌人群。
因為我發現,唯有如此,我方才能夠忘記心中的傷痛,不會每日每夜都在睡夢之中驚醒過來。
聽到了我的想法,師父先是有一些詫異,繼而撫鬚而笑,點了點頭說道:「何為道,自然乃道——自然為本,天性為尊,法天心而無心弗志而為,以為無為而使人退欲消妄,削其物性,以己之虛無澄他人之妄心而為。你能夠想到這裡,也算是一種明悟,這些年來你在朝堂之上奔波忙碌,雖然並未有落下修為,但是我們修道之人,一為術,一為道,唯有將自己對世間規則感悟提升到一定的境界,方才能夠不弱於人!」
得到師父的支持,我終於感到了一些舒心,詢問師父,談及了我自己對於修行之上的許多疑問,問他同樣是一具身體,為何在那魔頭用來,能夠大殺四方,而我卻在那些高手面前,顯得那般無奈。
師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我說道:「世間萬物,在於一個『悟』字,你能夠修得臨仙遣策,觸摸天道,已是機緣,然而凡事都需要循序漸進,這是事物的規律。師父領進門,我唯能教你走上這條道路,然而世間的很多事情,只能感悟,而不能交予、不能說,這事兒你以後便會明白,也能夠體悟——我期待你有著那麼一天,也希望你能夠扛起我茅山的大旗來,繼續走下去……」
這是師父第一次對我講起日後之事,我總感覺他的話語裡面有許多意味索然,連忙勸他,說師父正值盛年,何須多想?
師父笑了笑,沒有多說話,而是看向了遠處,我循聲瞧去,卻見到李師叔祖竟然就在前方不遠的山洞前盤坐,此時的他相比當年,已然顯得無比衰老,眉頭垂落下來,給人予仙風道骨之感。李師叔祖閉目不厭,盤腿而坐,而我連忙站起來向他施禮,不過他並無反應,反倒是我旁邊的師父對我說道:「他入定了,神遊太虛,你叫不醒的——志程,你李師叔祖為你做了很多事情,不過你都不知道而已,希望你日後再次請魔上身的時候,一定要謹記自我,要不然,你會很傷他心的……」
李道子,這個素來沉默冷峻的老道慣來嚴肅,對我也不假辭色,不過我卻曉得他對我還是抱著很多期待的。
這種期待,並不明顯,然而去無處不在——宛若父愛。
那天我與師父整整交流了一夜,事後數天之內,我一直都在師父閉關的山洞之中,聆聽教誨,李道子在旁邊,他偶爾會醒過來,不過僅僅只是翻了翻眼皮,緊接著再次閉目入定而去,並不與我交流,不過我卻能夠感到他是知道我回來了的。這幾天裡,我從師父身上學到了不少的東西,這些東西並不是所謂的道經或者劍招、手段,而是對於道的感悟,對於這個世界,以及整個自然架構的存在和理解。
這樣的經驗,方才是最為寶貴的,有這樣一個天下間鼎鼎有名的人物做師父,當真是讓無數人感到羨慕。
我在茅山待了整整七天,除了頭幾日與師父交流之外,其餘的時間裡,我見過了許多師兄弟,以及熟人,然而我唯獨沒有去見小顏師妹,甚至她數次過來找我,我都避而不見。
我並沒有變心,也沒有移情別戀,之所以不見,是因為我在恐懼。
努爾以及特勤一組的四張皆因為我而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很難想像倘若小顏師妹也被我牽連到,紅顏薄命,英年早逝的話,我是否能夠不崩潰,再堅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我不知道,所以恐懼,所以害怕,害怕我身上的災禍會帶給小顏師妹一點兒的麻煩,所以選擇了狼狽的迴避。
在我沒有想通之前,我不敢再見她。
儘管我愛她。
此時的我,一想到小顏師妹,腦海裡面並沒有浮現出她甜美可人的笑容和溫婉的性子,若是無數血淋淋的鮮血,以及蘇軾填的那曲《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我不願「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於是顧不得旁人的詫異,倉惶離開了茅山,返回京都,宋副司長瞧見我這麼早歸隊,有些驚訝,問我事情都處理完了沒有?我回答說基本上可以了,然後宋副司長還與我寒暄兩句,接著辦公桌的電話鈴響起了,他接過來,聽了兩聲,頓時變得十分嚴肅,背也挺直了起來,掛了電話之後,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對我說道:「志程,王總找你……」
所謂「王總」,自然是總局的影子局長王紅旗,這位被我師父稱為有可能穩定天下第一的強大修行者要見我,著實是一件讓人驚訝的事情,要曉得,別說是我,就算是總局四個司的領導,也未必能夠瞧見他老人家一回。
接到總局的召喚,我自然不敢懈怠,來到王紅旗辦公的紅色小磚樓,這兒保衛森嚴,外緊內松,第二次見到王紅旗,他依舊還是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光頭老頭兒,招呼我坐下之後,並不與我多聊,而是直接對我說道:「陳志程,兩件事情,第一件,魯東那件事情,幹得不錯,我代表總局向你道謝;第二件事情,特勤一組,今後該何去何從?」
第六章今後何去何從
我面前的這個光頭老者,有可能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一人,說話的風格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彎彎繞繞,聽見他說起的兩件事情,我心中頓時一震,曉得儘管最近局裡面風風雨雨,有著許多傳聞,但是能夠得到王總局這般的肯定,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和支持,也就表示我們的功勞終究還是得到了上面的認可,至於後面一件事情,我不由得一愣,問他到底怎麼了?
王總局端著桌子上面的杯子,大口飲著裡面珍貴的茶水,然後放下,用食指敲擊著桌面說道:「經過魯東一役,你的特勤一組基本上已經是折損大半,目前局黨委上面還沒有進行過討論,不過我也想聽一聽你的想法——這裡有兩個提議,其一就是給你補充人手,無論是各地分局的骨幹,還是各大門派抽調過來的精銳,只要你開口,不管對方願不願意,我都給你調令;另外還有一個建議,那就是另調它職,委以重任。」
聽到王總局所說的兩條路,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事實上,我已經決定暫時離開這個職位,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天下之間自由行走。
儘管這想法很自私,並沒有顧及到特勤一組剩餘人員的感受,不過這麼久以來,我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也已經陷入了罕見的低迷之中,根本無法完成大家的期待,與其如此,還不如好聚好散。瞧見我沒有說話,王總局捏了捏手,然後說道:「從工作上面來講,我自然希望手上有著特勤一組這樣的尖刀,所以很希望你能夠選擇第一個提議;不過我聽說你的精神狀況並不是很好,所以如果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都可以提出來,我這邊也可以批的……」
我不想讓這位看重我的總局大佬失望,不過事情既然已經決定了,我當下也是不做隱瞞,將我的想法給他提及,當得知了我的意見之後,王總局陷入了十幾秒鐘的沉默之中,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沉聲說道:「你是想脫離宗教局這個系統麼?」
我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王總局,我累了,已經沒有辦法在勝任特勤一組組長的位置了,所以想著放空自己,不過卻並不是執意脫離您的麾下……」
我說得很平淡,然而話語之間,多少也有一些意味索然的蕭瑟,王總局聽到了,難得地歎了一口氣,想必是覺得有些可惜,不過依照他的身份,倒也沒有多嘴過來勸我,大概也是覺得我既然已經提了出來,意志便已然是很堅定了,於是手指叩擊著桌面,詢問我道:「你走了,特勤一組這堆爛攤子誰來收拾,你們組裡面的那些人員怎麼安排,這些你心裡面有沒有一個底?」
我搖了搖頭,說我也是剛剛返回京都,還沒有跟他們溝通過,也不知道他們的具體想法。
王總局抬起了鼻樑之上的老花眼鏡,仔細地打量了我一樣,然後說道:「也好,你既然心意已決,那便暫且這麼辦著吧,你手下人員的安排,回頭你理一個章程出來,至於別的東西,我們回頭聊吧。」
王總局日理萬機,我倒也不會不識趣地一直待在這兒,瞧見他端茶送客,當即也是離開了小紅樓,然後回到了特勤一組的駐地。原本熙熙攘攘的辦公室此刻空空蕩蕩的,除了張勵耘在此值守之外,其餘的人都不在,我一問方才得知,小白狐兒最近都泡在西郊的軍事基地中,沒有露過面,徐淡定孩子生病,林豪回家探親,布魚重傷未醒,只有他沒有啥大事兒,就在這兒給我們看家。
左右無人,我坐在張勵耘的對面,問起了剛才王總局問過我的話語,在得知了上面的態度之後,張勵耘抿了抿嘴唇,然後說道:「當然是招兵買馬啊,這麼好的政策,怎麼可以錯過?」
張勵耘在得知了我最終的想法之後,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失望,而是對我說道:「老大,你不要多說,我明白了,事實上,風魔落網的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怨氣和執著其實都已經消解了,再無其它念頭。我知道,梁組長和其他人的死讓你情緒很不正常,既然如此,那麼不如就先放下一切,天涯海角去走走,讀千卷書,走萬里路,這樣其實也不錯……」
我問張勵耘目前的打算,看他是否願意留在特勤一組裡面,等待著上面新安排的領導,他卻搖了搖頭,對我說道:「老大,沒有了你的特勤一組,跟其它地方,又有何不同呢?特勤一組,就是你黑手雙城的特勤一組,倘若換了別人,半點意思都沒有,我又何必待在這兒?其實我一直都有離職充電的想法,經過這一次的戰鬥,我也曉得了自己的軟弱無力,如果是這樣,那麼我也像布魚一般,暫且先離開吧——我那親戚,有一天下間絕頂厲害的劍陣,我去偷學吧?你何時豎旗,我何時回歸!」
張勵耘告訴我,北疆王有一套獨特的北斗七星劍陣,需要七個彼此信任、並且絕對熟悉的人來練就,而且還有許多統一和講究,威力頗大,一旦布成,便算是天下間絕頂的高手,也能夠支撐一二,他此番退役之後,過去央求那親戚,看看是否能夠學得,然後隨時等待我的徵兆。
沒有了努爾和四位姓張的兄弟,特勤一組本來就已經不值得留戀,而當我離開之後,張勵耘也選擇了自己接下來所要走的道路。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當下也唯有表達了感謝,有這樣的屬下和兄弟,我還能說什麼呢?
與張勵耘確定過後,已是下班時間,我拿著從茅山幫忙帶過來的家書以及一應物件,前往徐淡定的家中。自結婚之後,總局便給徐淡定分了一套三居室,福利待遇也還算是不錯,我趕到的時候,徐淡定和妻子羅瀾剛剛將女兒從醫院給接回來。徐淡定母親交代的所有東西我交接清楚之後,我和他來到陽台,各自點了一根煙,接著我談及了特勤一組的未來,我問他,我若離開之後,他是否能夠撐起特勤一組來?
徐淡定搖頭說不行,一根煙,抽到了煙屁股,他方才將其丟在地上,用腳尖狠狠地碾滅,然後對我說道:「大師兄,我和你不同——你是天生的領導者,無論是氣度還是胸懷,都能夠讓人願意去信任你,然而我的性子卻太過於平淡,輔助你尚且勉力,若是要獨當一面,恐怕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徐淡定談完自己性子裡面的不足之處,然後指著傳來小孩兒哭聲的房間,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大師兄,實不相瞞,我最近跟羅瀾吵了好幾架,都是因為工作的事情。女孩兒,在沒有和你結合之前,所有的危險都不過是血色浪漫,然而真正走到一起來了之後,卻總是擔心這樣,顧忌那樣,一直想要我換一個稍微安全一些的工作——以前我也不會說了,現在既然如此,那麼我便也遂了岳父岳母以及她的心願吧。總之,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徐淡定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生活?
與這位師弟相處日久,我自然曉得他的脾氣秉性,曉得他平淡如湖水一般的表面之下,卻是有著波濤洶湧的駭浪在翻滾,相對於別的文職工作,其實徐淡定更加喜歡衝鋒陷陣的第一線,然而時至如今,他卻萌生了退意,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襁褓裡面哭啼不休的女娃娃,如此神奇,讓我費解。
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表達了支持,因為我曉得,這世間倘若還是什麼最值得我們所珍惜的,恐怕也只能是親情了。
張勵耘和徐淡定相繼萌生可退意,這並不出乎我的意料,當我找到小白狐兒的時候,她卻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一句話,那就是天下之大,我去哪兒,她便去哪兒,這輩子,她都不想與我再多分離。聽到小白狐兒的話,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初她被彌勒制住的時候,閉上眼睛,奮力喊出「死也甘願」的場景來。
兒時的玩伴,胖妞已然追尋不會,世間只剩我和她,聽到這般的話語,我也生不出獨留她在京都的想法來。
大家都做出了決定,至於重病的趙中華,我也沒有想著去打擾他,然而最終讓我沒有想到的,卻是林豪的選擇——當我趕到天津的時候,林豪告訴我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想要給梁組長報仇。是的,他真的想要給努爾和死去的弟兄們報仇,在天津的碼頭邊,我們吃著街上買來的麻花,看著繁忙的河道,滿臉傷疤的林豪對我講起了他進組以來,努爾、張大明白、張世界、張良馗、張良旭這每個人對他的溫暖,以及點點滴滴……
太多美好的回憶,讓人心傷,林豪說自從那年之後,就再也沒有感受到這般無歧視的溫暖,這樣的兄弟,他需要用性命來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