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節


婦人瞧見這般模樣,趕緊說道:「怎麼可能,我們家的這瓷罐可是從老董家祖祖輩輩那兒傳過來的,大傢伙兒也有人瞧見過,何時可曾鬧過鬼?」
聽她辯駁,我也不著急,不急不慢地將李老闆這兩個星期以來所碰到的怪事兒給大夥兒說了一遍,接著朝著四周拱手說道:「諸位鄉親,我們這次過來呢,倒也沒有準備退回那八百塊錢——所謂買賣,正如剛才那大姐所說的,是叫做買定離手,這事兒沒的說;不過你們想想啊,李老闆夢裡面的那老奶奶不斷地跟他將述冤屈,我們要是不過來瞧一瞧,調查一下,是不是有點太敷衍了?」
我說得和氣,旁人紛紛都說有理,一個瘸腿大爺張開沒有幾顆牙齒的嘴巴說道:「哎呀,小伙子,你剛才講的那個老奶,可跟董老二家的老娘有幾分相像呢。」
他這一說,那婦人頓時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立刻跳起了腳來,指著老頭罵道:「拐子羅,你可別咒俺家婆婆啊,我家婆婆好得很呢,她現在可是在跟俺們家的大伯那兒住著呢,城裡頭,可比咱這又窮又破的村子裡面強多了。」
「哦?」我皺起了眉頭,對著婦人問道:「是麼,這麼說你家婆婆可是跟著你男人的大哥那兒住去了?既然如此,那你把董老二大哥在城裡頭的地址給我們,我們過去看一看,沒事就行了。」
瞧見我窮追不捨,婦人和董老二直翻白眼,氣哼哼地說道:「你誰啊你?一破算命的,充什麼警察啊,憑什麼說你要看,就告訴你?」
這兩口子氣呼呼地說著,我卻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朝著剛才說話的那瘸腿老頭作了一個道揖,然後說道:「這位老伯,我想問一下,董老二他老娘,大概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這個村子啊?」
瘸腿老頭剛才被那小輩指著鼻子罵,心中自然惱怒,本來畏懼董家婆娘的凶悍,不想多說,不過我這一問,態度又好,話頭便打不住了,對我說道:「兩三個星期吧,我們都不曉得,昨個兒還瞧見出來曬太陽呢,第二天就聽說人被接走了——董家老大聽說一直在南方那邊打工,也沒聽說有什麼出息,怎麼就將人接走了?這可真的有點兒奇怪呢,再說了,落葉歸根,外面再好,可不是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麼,老二他娘是個半癱子,臨到老了,何必跑出去過活?」
聽到這老伯說的情況,我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走到這對夫妻的跟前來,沉聲說道:「之前也沒有啥風聲,怎麼人說沒了就沒了呢,再說了,接自己老娘去城裡面享福也是件好事,你家大哥這麼多年沒有回家了,怎麼偷偷摸摸的,好像是怕人知道一樣?」
兩人被我問得理屈,憋了半天,董老二憤怒地罵道:「我們樂意咋地就咋地,你管得著麼?」
我哼聲冷笑一下,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沉聲說道:「你才對了,這事兒,我還真的管得著——我懷疑你們兩口子對自己的親娘下了毒手,要不然一個老人是不會有那般的執著和怨念,一直都不肯離開人世的……」
聽清楚了我口中的話語,董老二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奇怪了起來,帶著驚恐地大聲叫道:「你在說什麼?」
我揮了揮手,小白狐兒便開始直接衝到屋子裡面開始搜尋起來,而這對夫婦想過去阻攔,我卻擋在了他們跟前,推推搡搡之後,他們發現並不能懂我分毫,於是朝著旁邊的村民招呼,結果那些人卻紋絲不動,顯然也是心中驚異。很快,小白狐兒憑著自己的敏銳的嗅覺,一路找到了院子裡靠著土牆邊的一顆桃花樹下,看著地上的浮土,對我說道:「哥哥,應該就是在這裡啦……」
我左右一看,問瘸腿老伯旁邊一個抽旱煙的老兄借了鋤頭,說要挖開來看一看。那人倒也不拒絕,遞給我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董老二像瘋了一般地朝著我衝來,我毫不留情地伸手一個擒拿,將此人給制住,接著三兩下鋤頭,那浮土下面便有動靜了。
緊接著我從那桃樹下面的浮土裡,刨出了一具屍體來。
第十四章一生難有一笑
虎毒不食子。
看著被我刨出來的這具屍體面容模糊,已經有大半腐爛,但是卻能夠看得出來一個大概的模樣來,而圍觀的眾人則發出了巨大的驚訝和議論聲,我便曉得她便是董老二夫婦的親娘了。虎雖兇猛,尚且不吃虎崽,然而這人卻連生自己、養自己的親娘都能夠殺害,當真是連畜生都不如,瞧見這具面容依稀可見的屍體,李老闆激動地對我說道:「對,就是她,我夢裡面的那個老太太,就是她!」
我歎了一口氣,然後沉聲說道:「將瓷罐之上的陰靈給直接抹除,這事兒對我來說其實很簡單,而之所以要連夜跑幾百公里的路程到這個地方來,我只不過是想要查驗一下,它所表達的冤屈,到底是什麼,為何會這般執著?然而我實在沒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會有這般的事情,難怪老太太不願意魂歸地府呢。」
我與李老闆說著話,而那具屍體一被挖出來,董老二夫婦便被指指點點,又羞又惱,突然間,那婦人往地上一滾,哭嚎著說道:「哎喲,我的老娘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不是好好地在城裡頭待著的麼,怎麼就跑來死到我家樹下面了?哦,我曉得了,一定是你們兩個搞的鬼,你們故意殺了我家老娘,然後埋在這裡,事後又跑過來誣告我們倆夫妻——你這挨千刀的哦,我的老娘喲……」
她這一撒潑打滾,頓時將場中的聲音給一下子就遮蓋住了,滿場子都只能夠聽到她扯著嗓子嚎叫的話語來。
不過倘若先前他們喊得話還算挺有煽動力的話,現在那董老太的屍體被活生生地刨出來之後,大傢伙兒便差不多明白到底是什麼事兒了,農村人見識或許並不算多,但是同樣都是人,別人又不蠢,借鋤頭給我的那位旱煙老兄看著這對夫婦,冷聲笑道:「董老二,柳紅妹,你們兩公婆平日裡對自家老娘又打又罵,還總是不給飯吃,這事兒村子裡的人誰不曾曉得?村委會還給你們家協調了兩次,我說怎麼好端端的你大哥就來接人走了,連面都沒露一下,原來你們竟然做了這種畜生行徑!」
柳紅妹指著旱煙老兄罵道:「你血口噴人,你那隻眼睛看到我們殺的人?就憑這?」
先前被稱呼為拐子羅的瘸腿老伯也憤然說道:「董老二,你的良心當真是瞎咯!你娘雖然是個半癱子,不過沒癱的時候,那可是全村最勤快的人呢,你爹死得早,她起早貪黑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你和老大養大,結果老大跑出去打工,從此沒了音訊,你娘是為了給你討上媳婦,去採石場背石頭弄成這副模樣的,你這狗日的不但不懂得感恩,居然,居然……」
這事兒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在素重孝道的農村裡面,聽著就讓人咬牙切齒,何況還是在眼前發生的呢?
那婦人柳紅妹卻並不管旁人怎麼看的,繼續撒潑開罵,還慫恿著自家男人過來打我們,然而被無數罵聲包圍的那董老二突然眼皮子一跳,臉上肌肉扭曲,抬手就朝著柳紅妹的臉上「啪、啪」來了兩個大耳刮子,柳紅妹自從嫁過來之後,哪裡受過這待遇,頓時就嚎啕大哭起來,指著董老二罵道:「董老二,你個狗日的,烏龜王八蛋,你竟然敢打老娘,我不活了……」
她衝上去對董老二又抓又咬,而董老二卻是一腳將她給踹到了地上,氣憤至極地罵道:「你還說個幾把,要不是你天天在老子耳邊慫恿,我他媽的能幹出這畜生不如的事情來麼?老子這回要償命了,先弄死你這個敗家娘們!」
被打了的柳紅妹毫不示弱地罵回去道:「這老乞婆不死,留在這裡浪費糧食麼?你狗日的就知道打牌,家裡面什麼都不顧,這老的、小的,不都是我在操持?」
她說這話兒,旁人去笑了:「什麼是你操持的,你這婆娘又饞又懶,何時幹過活兒?照顧你家老娘,還有這些個家務活兒,生火做飯什麼的,不都是你家小床單干的麼?」
這兩人狗咬狗,一嘴毛,不過言語之間卻也將殺人動機和主導等事兒給講明白了,我不再與這村夫蠢婦多加糾纏,問了村子圍觀的人家誰有電話,幫忙報一下警,將這事兒給交到上面處理去。這時有個戴著帽子的中年人走出來,說他是當地的村支書,現在就打電話到鄉派出所去報案,一聽到這話,原本還在毆打老婆的董老二頓時就急了,朝著院牆邊竄去,一個不留意,人就翻牆跑開了去。
雖說這事兒那婦人柳紅妹是主謀,但董老二才是殺人的兇手,大家紛紛呼喝,說不要讓這人給跑了,村支書也指揮著一幫年輕人過去圍追堵截。
不過這事兒在我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不可能發生的,小白狐兒腳尖一點,輕鬆越過了院牆,然後沒多時,董老二像張面口袋一般地被甩到了院子裡面來,鼻青臉腫,一股蠻橫之氣早已被弄得消散不見。
那村支書和眾人瞧見小白狐兒一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有這般的力氣和手段,都不由得刮目相看,也曉得我們是真正有本事之人。
讓人將這兩惡夫婦給直接綁在了桃花樹下之後,村支書過來邀我們去村委會坐一下,我搖頭拒絕了,看著即將露出來的一角朝陽,叫來李老闆,讓他將瓷罐給放在了董老太屍體之前,接著打量著她額頭上面的傷口,念了一段「祝香神咒」,接著輕輕歎道:「老太太,你這不孝兒子,我定然會讓法律給他們制裁,希望你能夠瞑目,早日魂歸地府,再無牽掛……」
似乎聽到了我的話語,那瓷罐在沒有任何力量的作用下,就開始微微地抖動起來,就好像是人在點頭。
接著我開始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經文來,諸般儀式和祭品都不用,只是默默地祝福亡者,生魂得以慰藉,如此良久,我終於感覺到那瓷罐之上有一縷意識在往上面升出,我下意識地瞇眼瞧去,卻終於瞧見一個滿面淒苦的老太太,朝著我小心翼翼地磕了一個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兒笑容來,接著開始朝著上方飄了過去,慢慢的、慢慢的不見蹤影。
這當然只是幻覺,意識之中的景象,不過我心中一片靜謐,想起這婦人一生辛苦,脊樑被那生活的重擔壓得難以承擔,相比未必會有多少真心的笑容,然而此刻,她終於笑了出來,想來也是解脫了,得享極樂。
感受著這遠去的生魂陰靈,我陡然之間,似有頓悟,卻又難以琢磨,此刻卻聽到有人驚喜地喊道:「她笑了,董奶奶笑了……」
我睜開眼睛來,低頭一看,卻見那具已然開始腐爛的屍體臉上,居然生生地咧開了嘴兒,露出牙齒,笑得燦爛。
逝者已矣,如此也算不錯。
那屍體停留在場中,氣味著實有些難聞,所以我在超度完了亡魂之後,倒也沒有留在院子裡,早飯是在那個瘸腿老伯的家裡吃的,他瞧見我是個有真本事的人,故而十分熱情,雖說稀飯饅頭也沒有什麼值錢的,但是情誼珍貴,我便給他推拿梳理了一下身體,並且留了一個道家藥方,給他調理身體。
因為是大案,鄉上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很快就趕到了村子,對這件事情進行了調查,董老二、柳紅妹夫婦對殺害自己親娘的事實供認不諱,倒也用不著我多費唇舌,也不用將那工作證拿出來狐假虎威一番,在做過了筆錄之後,我們準備離開,李老闆問我們是不是要一起回開封,我搖頭,說算了。
我們本身就是行走天下,並沒有特別的去處,此刻既然已經到了豫南,那便隨緣,接著往下走便是了,小白狐兒跟我說附近有臥龍崗,聽說是當年諸葛武侯的住處,吵著要過去看呢。
張老闆曉得我們這種「高人」向來都是居無定所,也不強求,將被我抹去血污的瓷罐放回了車上,奉上一千元的酬金,與我依依惜別之後,開車揚長而去。
我與小白狐兒步行離開,走了幾里地,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我看了小白狐兒一眼,她轉身,從後面的草叢之中抓出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來,我仔細一看,卻是先前在董老二屋子裡露了一面的那小孩兒。
大人犯事,最無辜的便是孩子,瞧見這小孩兒渾不畏懼地看著我,我不由得笑了,慈聲說道:「孩子,你這是幹嘛?」
那少年答道:「我要跟著你一起走。」
我奇怪地問道:「我將你爹你娘送到了監獄裡去,你不恨我?」
少年搖頭道:「我幹嘛要恨?我是撿來的孩子,他們又不是我親爹親娘,整日支使我放牛幹活,連學都沒得上,家裡面最疼我的只有奶奶,可是她還被那對狗男女給殺死了,這樣的家裡我沒法待了,我看你挺有本事的,我就跟著你了。」
我感覺好笑,問他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