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我點了點頭,說道:「白頭翁可能有什麼病,年紀輕輕,頭髮就白了。於是我們就叫他白頭翁。他剛剛來的時候,我們給他起這個綽號絕對不是歧視他,而是在和他開玩笑,希望他能和我們打成一片。」
薛倩點點頭,說道:「我懂。有了綽號才顯得關係好。」
我點了點頭:「開始的時候,白頭翁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分別,雖然不愛說話,但是也有了幾個朋友。可是過了幾個星期,他的朋友紛紛和他反目,到處說他的壞話。」
「原來,白頭翁的手腳不乾淨,喜歡偷人的東西。大到兜裡的錢,小到放在桌上的一兩張白紙。只要一個看不住,白頭翁就拿走了。」
薛倩說道:「看來這小子家境貧寒啊。」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還真不是。他們家算不上富有,但是也不至於這麼缺錢。當時我們就感覺到,他偷別人的東西,純粹是手癢。後來上了大學,我才聽說,有一種心理疾病,患上了之後,不偷東西就全身難受。」
「白頭翁偷東西的事情傳開之後,同學們自然就個個躲著他了。他本來就是轉學過來的,並沒有真正的融入到集體裡面,這下可好。他很容易就成了我們班的公敵。我們班在那個時候,空前的團結起來了。」
薛倩說道:「怪不得這個白頭翁怨氣這麼大,原來你們合起火來欺負人啊。」
我點點頭,說道:「那時候班裡面流行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白頭翁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純粹是他自己不爭氣。所以大伙也不必同情他。這個觀念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哎,那時候的班級就是一個小社會,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肯定是錯不了了。所以大伙的情緒漸漸地開始失控了。起初的時候,不過集體冷戰,誰也不和白頭翁說話。到後來,有人開始指桑罵槐,諷刺他兩句。再之後,就是指名道姓的罵。甚至有人謊稱丟了東西。揪著白頭翁,一定要他賠。」
「一個星期之後,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誰不開心了,都要找白頭翁的麻煩。甚至無聊了,都要去白頭翁那裡尋開心。」
我坐在沙發上娓娓道來,即使是薛阿姨都被我吸引了。她說道:「這些孩子,實在是有些過分了。白頭翁也不告訴老師嗎?」
我搖搖頭,說道:「他只要告訴老師。同學們就會揭發他偷東西,他不敢。」
第186章稻草計劃
我歎了口氣,說道:「後面的事,就越來越過分了。大家玩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殘忍,簡直不把他當做一個人了。」
薛倩有些不自然的看著我:「老趙,我以前覺得你雖然膽子小,但是也還算有正義感。真沒想到,你以前這麼殘忍。」
我苦笑一聲,說道:「我不想推卸責任,那時候,我確實是一個混蛋,人之初,性本惡。每個人心裡面都住著一個惡魔,只是不經常放出來罷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裡仍然在隱隱作痛。我說道:「老薛,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你在我們班,你也會變成這樣的。最後死的那個女生。周雨。她為人就膽子很小,即使一隻螞蟻都不敢踩,但是面對白頭翁的時候,絕不含糊。你知道為什麼嗎?」
薛倩搖了搖頭。
我說道:「因為環境的影響。那時候,欺負白頭翁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誰讓他偷東西呢?不欺負他,反而有些不合群了。我們那個班級像是被洗腦了一樣。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做壞事。反而覺得自己很正義。白頭翁確實不對,我們打他兩下又怎麼了?」
呂先生看問題很準,他淡淡的說道:「白頭翁後來死了吧?」
我點點頭:「死了,被我們欺負死的。」
薛倩瞪大了眼睛,我覺得他現在有些怕我了:「你們殺人了?」
我苦笑一聲:「我哪有那個膽子。」
我歎了口氣,說道:「那時候,白頭翁已經轉來我們班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他過得痛苦無比。現在想想,他從來沒有抬過頭,一直是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的。我們班的同學欺負他也有些膩了,於是開始挖空了心思,變著花樣逗他。」
說到這裡,我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一隻死老鼠一樣。趴在沙發上乾嘔起來。
薛倩連忙拍打我的脊背,問我:「老趙,你這是怎麼了?急火攻心?」
我擺擺手,又給自己灌了一杯水,然後說道:「那時候,我們做的事,實在是太殘忍了。當時,大家覺得白頭翁已經被我們打麻木了。這種懲罰,已經不足以教訓這個可惡的小偷了。」
「於是有人出了個主意,讓周雨裝好人,故意接近白頭翁,和他交朋友。我們之所以選中周雨,是看中了周雨膽小老實,不愛說話,很適合扮成老好人的角色,只有她接近白頭翁,才最像是真的。我們甚至給這個陰謀起了個名堂,叫做稻草計劃。」
薛倩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自己有些虛脫了,我說道:「當時我們覺得很好玩,很刺激。但是直到現在才明白。我們做的事對於白頭翁來說,簡直是酷刑。」
我比劃了一下,說道:「在我們班裡面。每個人都是一滴水,然後匯聚成了汪洋大海。白頭翁就是這大海中一個溺水的人。我們讓周雨假扮成稻草,給白頭翁一線希望。然後當他有了希望之後,再告訴他真相,周雨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個代表,要和他開開玩笑。稻草沉到了水底,白頭翁什麼也抓不著,他在溺死之前,會先瘋掉。」
薛倩一臉驚恐的樣子:「先給人希望,再將這希望捏碎。老趙,你們班的同學,實在是……」
我點點頭,說道:「實在是很殘忍,對不對?」
我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這個玩笑很簡單。所有人都覺得很好玩。可是真正實施起來,我們才發現,事情已經遠遠不是我們所能夠控制的了。」
「我們高估了白頭翁的承受能力。接連一個月的孤立,欺侮,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了。那天,周雨只是衝他笑了笑。白頭翁就像是被電住了一樣,全身發起抖來。整整一個白天,他的身子都在輕微的顫抖。」
「第二天,按照我們制定的計劃。周雨向白頭翁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在普通的同學之間不過是客客氣氣的問候。但是在白頭翁看來,實在是太寶貴了。白頭翁結結巴巴的,向周雨說了有幾十句話。似乎很擔心周雨會翻臉一樣。」
「我們原本計劃好的掩飾、保持距離,全都沒有用了。白頭翁開始黏上了周雨。第三天的時候,我們發現,白頭翁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周雨。」
薛倩小聲的說道:「荒唐,真是荒唐。」
我點點頭,說道:「我們做的事確實很荒唐。但是這是真實發生的。被逼入絕境的白頭翁,終於遇見一個禮貌待他的人,愛上她很正常。我甚至懷疑,就算我們選出來接近他的人不是女生,而是一個男人,白頭翁也會毫無選擇的愛上他。這時候,愛一個人已經與性格、性別、容貌、年齡無關了。這種畸形的愛,是他為了活下去而必須做出來的選擇。」
薛倩面色蒼白的說:「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看了看薛阿姨,她已經流下淚來了。她一直小聲的嘀咕:「你們是一群孩子啊,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只有呂先生仍然保持著鎮定。他說道:「後來呢?你們怎麼做了?」
我說道:「後來,白頭翁給周雨寫了一封情書。幾萬字的長信。掏心掏肺,把自己的心理,隱私,家庭情況,能說的,不能說的,全都講了一遍。」
「這封信他當面交給了周雨。但是半小時後,全班同學都知道了。事情進行到這裡。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應該收網了。但是這時候,我們發現了一件事,原來在白頭翁的情書裡面。他提到了自己的生日。就在星期天。於是有個人提出一個主意來,說要來個一箭雙鵰。」
「那天晚上放學之後,老師已經宣佈可以回家了。但是我們誰也沒有動。白頭翁很緊張,估計猜到了我們有什麼大陣仗。他想溜走。但是被同學堵在教室裡面了。」
「班長走到講台上,開始裝模作樣的,做起了批評和自我批評,說同學之間要友愛,之前那樣對白頭翁,可是實在太過分了。講完了之後,甚至煞有介事的向白頭翁鞠了一躬。向他認錯。」
薛倩說道:「你們給了他一根稻草覺得不夠勁,打算給他一捆稻草嗎?」
我點了點頭,說道:「那天根本就是一個班會。每個人都假惺惺的,聲淚俱下的剖析自己,然後向白頭翁道歉。一時間,白頭翁簡直變成了最受歡迎的人。」
薛倩疑惑道:「白頭翁會信嗎?如果有人每天揍我,忽然又要和我做朋友,那我可得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