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劫匪丙說:「丫真會埋汰人。快說吧,你打算怎麼進樓?」劫匪甲的臉上現出淘氣的微笑:「從主樓正門,光明正大地進去。」
案發後3小時20分左右,江京第六人民醫院急診ICU最早發現那蘭失蹤的是急診室的當值主治醫師張蕾。病床上的毯子被推在一邊,原來插在那蘭內肘處的吊針空懸著。地上醫院發的一次性拖鞋不見了。至少說明那蘭不是被人從床上直接抬走。
病床上那蘭的那些臨時「室友」們無一例外的重病在床,暫時都無法回答問題,病人家屬和護工也說不曾見到有那樣的一位病人離開。負責人質監護工作的兩名刑警已經在附近病房都找過了,包括同一樓層的衛生間。
巴渝生在去急診ICU之前,就傳呼辦案中心的調度員,動用五名在六院協助調查的刑警,在整個醫院內尋找那蘭,另兩名刑警趕往醫院的保安室,和醫院保安一起檢查醫院各處攝像頭拍下的影像,乍一聽有那麼點大海撈針的感覺,但好在他們只需要看過去十五分鐘內的錄像。
剛佈置完,巴渝生的手機響起來,葛山打來的。老支隊長的第一句話就讓巴渝生心一沉:「你知道我這個老頑固是個無神論者,但今天見鬼了……」放下電話後,巴渝生感覺自己的雙眼和大腦,仍徘徊在數里外的瀟湘主樓。葛山的詳細描述讓他如同親歷現場,令他全然陷入惶惑之中。保險櫃中,兩具屍體!詢問筆錄做到現在,所有倖存者的回顧在這方面至少是一致的:三個劫匪,其中一個因爆炸身亡,另兩名逃離現場。但在保險櫃中被熏死的兩具屍體又是誰?現場調查的攝影師很快就會把死者的相片傳來,到時候一定會讓倖存者指認。他們的筆錄裡從來都沒有提起還有另外兩個人。
傳呼機忽然響起來,讓巴渝生吃了一驚。「請講。」「那蘭找到了!」姜明的聲音裡卻沒有明顯的興奮,「你得過來一下。」
看醫院的閉路錄像的確比想像中更高效,那蘭很快就被發現走出了門急診大樓的正門,五分鐘左右後又轉回門急診大樓,三分鐘後再次出樓門,約兩分鐘後到了病房大樓門口,但被保安攔住了——她腳上雖然是醫院的拖鞋,但身上還是原來的線衫和牛仔褲,臉上有傷卻不明顯,腦後枕部貼著紗布但保安從正面看不清,總之不像個住院的病人,當然說不清要探望誰,自然也無法進樓。找到她時,她就在病房大樓前的花壇發呆。
後來從錄像上可以看出來,那蘭在整個游遊蕩蕩的過程中,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恍惚的神態,她的步態僵硬、甚至可以說是呆滯,像初醒起床,更像夜半夢遊。周圍很多人好奇地多看她幾眼,甚至有些人直勾勾地盯著她,畢竟一個腦後輕傷的清麗女子白日夢遊的場景不會很常見。
巴渝生趕到病房大樓前,另外三名刑警,包括一名女警,已經圍住那蘭。那女警在和那蘭小聲說話,看到巴渝生走來,問那蘭道:「那你一定還記得他。」
那蘭勉強笑一笑,說:「當然,你們巴隊長。」
巴渝生暗暗覺得不妙,走上前握住那蘭的手:「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來了,也總算沒丟,你感覺怎麼樣?」
那蘭再次開口的時候,巴渝生知道自己擔心的發生了:「我……還好。我怎麼這個樣子?」她低頭看著腳上的病號鞋,又伸伸手,手上纏著紗布,也不知她是否意識到,頸後也貼了塊紗布。「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會到這兒來?發生了什麼?」
巴渝生問:「不要急,你慢慢想想,能記起些什麼?」「我剛才一直在想來著……我在江大……我的辦公室裡,看書。」那蘭顯然還在努力抓著像風中肥皂泡般的記憶。
「你記得瀟湘會所的搶劫案嗎?爆炸?」巴渝生問道。那蘭搖頭。這一切肯定了巴渝生的猜測,那蘭短期失憶了。
十八天前,江京市郊寧湖鄉富樂小區某單元
劫匪甲的計劃不是做通天神偷,而是明火打劫。
劫匪丙聽了大概的意思,搖頭說:「操,真搶啊,真的做劫匪啊!」
劫匪甲說:「當然,劫匪劫匪,關鍵詞是劫,劫不是偷,我們最初的想法,說到底只是偷,不是劫。」劫匪乙沉默了片刻,說:「劫匪是不是聽上去比小偷更吊?咱們不圖虛名,對不對?關鍵是要撈錢,對不對?」劫匪甲說:「拿到錢最重要,但你們和我一樣,知道這個行動的目的,並非只是撈錢,對不對?」
劫匪乙和丙毫不猶豫地一起點頭。
這次的搶劫計劃,的確並不只是為了錢,更是為了實現一個三人從小就有的心願。劫匪甲說:「搶劫和偷竊,有時候目的是一樣的,都是要非法得到別人值錢的東西,但效果會很不一樣。」
劫匪乙說:「這個你不用囉嗦,我們都知道,搶劫更直接,影響力更大,更可以做得轟轟烈烈。做小偷自始至終都是悄悄的。但我還知道一點,搶劫的難度相對更大,因為面對面的交鋒,誰能保證劫匪一定會贏呢?」
「所以計劃得也要更周全,」劫匪甲從另外一張桌子上取過一張紙,口袋裡摸出一支筆。「這半年來我看的所有勵志書都是關於怎麼搶劫的,搶劫銀行、搶劫公司、搶劫豪門,成功的最關鍵、整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是需要想到搶劫現場會發生的所有可能、和能夠想到的一些不可能,也就是意外。只要想得周全,同時又有設想意外的想像力,成功打劫並非比登天還難。現在我們就列一下,打劫開始,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最大的顧慮是什麼。」劫匪乙說:「就是我剛才說的,最怕寡不敵眾,控制不了局面。」
劫匪甲在紙上寫「控制局面」。
「赤手空拳或者一把刀一根棍子什麼的當然控制不了局面。」劫匪丙說。
劫匪甲在「控制局面」下用更小的字寫「槍」。
劫匪丙差點跳上桌子:「嗨嗨,你別當真啊,難道真的要用槍啊?你到哪兒去弄槍啊?好像黑道才用槍。」劫匪乙嘿嘿笑起來:「我們三個在盤算著搶劫一個新開張的會所,難道是白道?」
劫匪甲說:「槍當然很難弄到,但肯定是有辦法的,我們現在只是把想法寫下來,具體怎麼實施我們要下一步討論。假設我們有了槍,一定就能控制局面嗎?你們算一算,平常的一天,瀟湘會所主樓裡會有哪些人?就說吃飯的人吧,四個包間,全坐滿了可以有二十五個人,再加上服務員、廚師、保安,總共超過三十個人,就算我們有三把槍,能控制住上上下下三層樓三十多個人嗎?」
劫匪乙說:「洗洗睡吧。」
劫匪甲說:「睡前先做個小數學題:在主樓總人數中,服務員、廚師什麼的,人數是個常量,食客的人數,是個變量……」
劫匪丙說:「哥,說人話好不?我頭大了。」
劫匪甲笑笑說:「服務員和廚師的人數是基本不變的,食客的數量是可以改變的。如果要減少三把槍控制的人數……」劫匪乙說:「你是說希望某天來吃飯的人少。」「午飯時候一般人少。」劫匪丙道。劫匪甲寫下「開張日」、「午餐」。「為什麼是開張那天?」劫匪乙問。「難道不是更熱鬧?」
劫匪甲神秘微笑道:「我有點想法了,等落實了具體告訴你們。簡單的說就是開張那天的晚宴肯定會賓客滿堂,從心理學和實際操作的角度講,戴向陽和梁小彤一般會在午餐的時候讓自己輕鬆一下,準備應付晚間的盛會。瀟湘東西二樓基本對外開放,但主樓是私家會所,這兩位老闆完全有可能不把包間訂出去。退一步說,即便他們願意把主樓的包間訂出去,江京的那些名流和被錢燒得難受的人都是自視牛逼的主,他們都寧願赴晚宴,而不會屈尊吃午飯。所以我估計,戴向陽和梁小彤的午餐會比較簡單,即便有賓客要陪,也是小角色,希望巴結他們的小商販什麼的。如果這些推測都準確的話,開張日午餐時間主樓裡的人數也是最少的。」
劫匪乙、丙二人都點頭說:「有點道理。」
「還有什麼顧慮?」劫匪甲問。
劫匪丙說:「怕被別人認出來唄。」
「好,」劫匪甲開始在紙上寫「掩蓋身份」四個字,「會所主樓有十六個攝像頭,我們的人形多半是跑不掉的,都會留在監視錄像的硬盤上。但是如果攝像頭只是拍到人形,拍不到我們的臉孔和著裝……」
劫匪乙說:「好了,知道了,很簡單,臉蒙上,衣服越沒有特徵越好。」
劫匪甲在紙上寫了「蒙面」、「一色裝」,他抬起頭看著兩人說:「一個人的特徵是全方位立體的,除了長相和著裝外,還有身高、胖瘦、走路的姿勢、說話的口音、音質,等等。」
劫匪丙說:「身高就沒辦法了,我天生高富帥,你總不能把我的腿鋸掉一截。」
「身高當然改變不了,」劫匪甲拍拍劫匪丙的肩膀,彷彿這樣可以把他壓矮幾公分:「但是你可以改變別人對你身高的看法。比如你腰背不直,別人就會覺得你矮一些;你挺胸吸肚,別人就會覺得你高一些。」他繼續在紙上寫「調整身高」、「扭曲走路姿勢——八字腳,瘸腿」、「調整口音(易學口音:東北、江浙、河南、山東)」。
劫匪乙盯著劫匪甲在紙上的筆記,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還有個重要問題,我們蒙面、穿著一色裝,別人倒是認不出來了,但你能這樣穿著在余貞裡逛悠嗎?估計還沒走到瀟湘門口就被人給報警了。尤其餘貞裡是步行街,咱不可能像美國電影裡那樣,一輛車開到銀行門口,劫匪穿戴整齊地衝進去。」
劫匪甲說:「有道理!看來,還是要通過其他渠道進入瀟湘主樓,然後再換上蒙面和一色裝。」「說得容易,怎麼進呢?」劫匪丙問。「總會有辦法的。」這曾經是劫匪甲的口頭禪,近年來這話說得少了,一旦說出來,擲地有聲。
三個人當中,劫匪甲和劫匪丙都有固定女友,劫匪乙是最沒有牽掛的一個。劫匪甲找到女友,把他們的計劃詳細向她說了,並說:「終於快要到那激動人心的一天了,你感覺怎樣?」
女友說:「你都已經說是『激動人心』了,我要一副很淡定的樣子,你肯定會說我沒心沒肺;我要是說感覺很激動,又好像是在附和你。」
劫匪甲歎口氣,故作沮喪地說:「是我的問題太弱智。」
女友說:「你能想到計劃中的那麼多細節,說弱智就是假謙虛。」
「但現在整個計劃裡有個難關要解決,就是我們三個人要設法提前進入主樓,換上專業劫匪的行頭。你看樓前樓後有那麼多攝像頭,怎麼樣才能進去而不被發現呢?」劫匪甲並沒有打算女友能幫他想出什麼妙計,只是自己還在苦思冥想,想出了聲而已。
女友還是開始幫他想了。這是女友最可愛的一面,她看上去很單純,其實真的很單純,確切說她的情感很單純。她愛上你,知道你深愛她,一顆心就繫在你身上。但單純並不是簡單,她的心思比尋常少女複雜很多,這和她童年的經歷有關。就像劫匪甲乙丙童年的經歷,注定他們今日成為劫匪,女友的童年經歷,注定了她不會輕易相信你,更不會輕易愛上你。
所以劫匪甲知道,這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雖然,他並不指望女友能幫他想到什麼絕妙之計。女友忽然笑了,她說:「我有一個辦法。」
案發後3小時半左右,江京第六人民醫院急診ICU急診ICU的主治醫師張蕾告訴巴渝生,腦震盪後短期記憶缺失的現象雖然不普遍,但也不罕見,屬於腦震盪典型症狀之一。患者失去的往往是受創之前不久的記憶,這些失去記憶是否最終會回歸則要取決於腦震盪受傷的程度。那蘭昏迷的時間比一般病人略長,說明她腦震盪的程度可能也較重,所以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也有可能一去不復返。
《焚心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