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小德魯長得根本不像一個人!高高的鼻子一直延伸至長方形凸起的下巴,寬寬的額頭上長著兩根圓圓的肉球,尤其是咧嘴哭時滿嘴的方形槽牙,明明是一頭牛的模樣!
更讓村民覺得害怕的是,小德魯出生時,因為巨大的頭顱太過堅硬,根本無法從母親的體內鑽出,直到生生撐裂了母親肚子才降生。母親自然因此喪命!
接生婆看到一隻血淋淋的牛頭從孕婦腹部伸出時,驚恐之下一失手擰斷了小德魯的左腿。
全村人都認為德魯一定是觸犯了神靈才會生下這麼一個怪物,甚至有人在村中廣場生了一把大火,要闖進德魯家奪走孩子把他燒死,保得全村平安!
已經被嚇傻的德魯任由村民旺度奪走了還未剪掉臍帶的嬰兒。面對熊熊烈火,旺度一把扯斷嬰兒的臍帶,高高舉起,鮮血灑了他滿頭滿臉,在火光的映射中,宛如惡魔。
嬰兒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拚命掙扎,扭動四肢,哇哇大哭。圍觀的村民或許早已厭倦了平靜如水的生活,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眼中居然都迸射出殘忍而興奮的光彩!
就在這時,村中最年長的老人拄著枴杖趕到廣場,制止了旺度!當他看到嬰兒的模樣時,更是匍匐在地跪拜,嘴裡不停地喊著:「這是濕婆神化身,必能帶給村落福瑞!」
村民們將信將疑,旺度抹了把嬰兒流下的鮮血,老人小心地把嬰兒抱過來:「濕婆神降臨人間,必以牛面示人。」當他目光觸及嬰兒被扯斷的臍帶時,面色一變,又立刻掩飾道:「要殺孩子,先殺我。」
老人的年齡無從得知,在村裡所有人有記憶的時候,老人就已經是現在這副蒼老的樣子,如同村中央那棵古老的棕櫚樹,皸裂的樹皮刻著歲月的痕跡。
既然老人如此說,村民們自然不敢違抗。雖然他們崇拜濕婆神,並且由此而尊重牛,但是一個人如果長出了和妖怪一樣的牛頭,卻又是另外一種心態了。
德魯說什麼也不敢撫養親生骨肉,老人只好顫巍巍地抱著嬰兒,回到村東頭獨居的小屋。
自此以後,老人每天都會挨家挨戶討食,一口米粥,一碗菜湯,先放到自己嘴裡溫好,再餵給小德魯。
小德魯總是會伸出粗糙的舌頭,將老人嘴裡的食物舔舐乾淨,就像一頭牛。
只有看到小德魯吃飽了沉沉睡去,老人臉上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眼中卻有一抹深深的憂傷。
五
就這樣過了十三年,小德魯在老人的呵護下茁壯成長,漸漸長成了半大小伙,可是他的腦袋卻更像一頭牛了!他也知道自己長得和別人不一樣,在村裡經常受到孩子們的欺負,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大人們厭惡的眼神,包括他的親生父親。所以他總是把自己鎖在屋裡,每天望著小小窗戶外的四角天空發呆,等待老人把食物帶回。
「上天賜予你生命,肯定有他的意義。」當小德魯狼吞虎嚥地吃著一點點老人討來的殘羹冷炙時,老人總會柔聲安慰。
「爺爺,是誰在唱歌?」小德魯和老人坐在屋外納涼時,經常聽到村中傳出黃鶯般動聽的鄉謠,清澈乾淨的嗓音,如同山間潺潺流動的山泉。
「那是旺度的女兒莎拉,」老人慢慢地搖著芭蕉葉子替小德魯驅趕著蚊蠅,「我們小德魯有喜歡的人了啊。」
「不……不是的。」小德魯搖著碩大的牛頭,自卑地低聲說道。
「我的孩子,你見過田里耕種的牛嗎?」老人望著滿天繁星,沉聲說道,「它們之所以得到人的尊重,不僅僅因為它們是濕婆神的坐騎,還因為它們通過辛勤的勞作,給人們帶來了食物。孩子,你選擇不了相貌,但是可以選擇你的心。」
「只要你有一顆幫助人的心,會得到村民尊重的。說不定還會娶了莎拉。」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疲憊得似乎要睡著了。
「爺爺,真的嗎?」小德魯抬頭看著漆黑的天幕,一顆流星滑過。
「當然是真的。」老人手中的芭蕉葉子掉在地上,「要做個好人啊。」
「嗯,我一定做個好人。」小德魯點著頭,臉上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可是好景不長,唯一不嫌棄他、撫養他長大的老人,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去世了!
葬禮很簡單,出於對老人的尊重,村民們都參加了。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村民當即一哄而散,只剩下跪在泥水裡的小德魯。
「爺爺,我既然選擇不了我的相貌,那我就選擇我的心。你在天上要看著我啊,我會做一個好人的。」
小德魯的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
烏雲密佈的天空,一絲曙光撕裂了鉛雲,如同老人慈祥的笑容。
村民們每天清晨都會發現,農田每天晚上都會被犁種得整整齊齊,灌溉上甘甜的溪水。終於有人發現,夜深時,小德魯會偷偷帶著農具在田地裡做農活。
他的力氣極大,農活幹起來很快,在即將天亮時,他會滿足地坐在田邊休息一會兒,偷偷收拾農具回家。
醜陋的臉,聖潔的心!
漸漸地,村裡人偶爾見到小德魯,都會報以笑臉,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手裡塞。小德魯總會漲紅了臉,把手背到身後,囁喏著:「我不要……爺爺說過,做一個好人是不求回報的。」
於是,每天清晨他回到家中時,屋門口都會堆著幾筐香噴噴的囊餅,一罈子熬得讓人忍不住流口水的咖喱。
囊餅蘸著咖喱,就著山泉,聽著莎拉縈繞在村中每一個角落裡的歌聲,小德魯的牛臉就會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
生活的意義,對他來說,很簡單。
如果爺爺看到了,也會很高興吧。小德魯望著天空的雲彩,默默地想。不過他的父親老德魯在一次獨自出村打獵後,再沒回來過。有人說他被猛獸吃掉了,也有人說他受不了亡妻和畸形兒的刺激,遠走他鄉了。
村子裡的時間寧靜又緩慢,不知不覺又流過了七八個年頭。德魯已經被全村接納,似乎看得久了,誰也不會覺得這個牛頭人有多麼可怕。
就連最美麗的莎拉,都會壯著膽子摸摸德魯的腦袋,蔥嫩的食指從額頭順著鼻子滑過下巴,然後嬌笑著唱著歌跑開。
德魯總會癡癡地站很久,歡快地仰天長嘯,發出牛的叫聲!
六
世外桃源般的村莊,遇到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旱!樹,枯萎;土地,龜裂;莊稼,顆粒無收。村民們再也沒有安詳的微笑,沒有糧食,男人們只好去山上打獵。可是大旱天氣讓動物都紛紛逃離,每天只能帶回幾隻麻雀、刺蝟,直到空手而回。
當樹皮都吃乾淨,土裡的蚯蚓都挖出來生生吞掉,餵奶的母親,奶頭被孩子吮出了血水後,胃裡火燒火燎的飢餓感讓人們失去了理智,舉起屠刀揮向他們心中神聖的牛。
靠著這些牛肉,餓得幾乎發瘋的村民又苟延殘喘了幾天。沒有食物的空虛和吃飽後的滿足,讓村民更加瘋狂。所有人都瘦得如同厲鬼,目光渙散地遊走在村子裡,看見一點點類似食物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撮泥土,都會爭搶廝打著往嘴裡塞!
德魯也已餓得奄奄一息,每天只能虛弱地出村,半夜才會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了什麼,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顧及別人呢?
生命面前,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深夜,將要餓死的人們躺在家裡,誰也沒有察覺到,一個消瘦高大的身影偷偷撬開了琪娜家的房門。琪娜的丈夫已經餓死了,剛剛三個月的兒子餓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團,皺巴巴的皮膚如同百歲老頭。
近乎昏厥的琪娜緊緊抱著兒子,她已經沒有奶水,連最後的血水都已經耗乾,兒子乾裂的嘴唇上滿是血痂,張嘴哭著,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忽然,她覺得懷裡一空,兒子被奪走了!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她竟然從床上掙扎而起,撕扯著奪走兒子的人。那個人戴著面罩,幾下擺脫了琪娜的糾纏,把她推翻在地。慌亂中,面罩落下,琪娜從倒影中看到,那個人長了一個牛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