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殺了她,我們就會活下去。」村民們如同殭屍,不停地重複同樣的話。
七
莫卡疲憊地回到村中時,已經忘記多久沒有睡覺了,滿是血絲的眼睛裡掩不住興奮。
村子裡空蕩蕩的,這出乎她的意料。一個多月,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趕緊回到村莊,可是那件事情沒有完成之前她根本無法回來。
「不知道晚不晚。」莫卡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家家戶戶大門都敞開著,裡面卻沒有人,快步往家中走,那熟悉的死亡氣息越來越濃。
莫卡心裡「咯登」一下,繞過兩棟木屋,看到村民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她的屋子前。
所有村民都已經不成人形,膿水匯聚在身下,連成一片。成群的蒼蠅「嗡嗡」飛著,有的人臉部已經變成了獅子模樣,泡在膿水裡,睜著灰白色的眼睛,只有那間或一輪表示還沒死透。
莫卡暗罵自己回來晚了。自從發現全村被月氏士兵傳染上可怕的疾病後,她忘記了村民的殘忍,為了不被懷疑,把士兵的屍體拖到墳地研究,又找遍周圍百里的地方,終於發現了治療的辦法。
「巴圖!巴圖!」她已經原諒了情郎,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巴圖沒有等到她回來就死去了!
人堆裡顫顫巍巍伸出一隻萎縮的手臂:「莫卡,我在這裡。」
莫卡略略寬心,盡量不注意村民變異的身體帶來的視覺恐懼,繞到巴圖身前。
強壯英俊的巴圖早沒了人的模樣,全身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如同癩蛤蟆。莫卡眼淚止不住地流,不顧骯髒,抱著巴圖:「我有辦法了!我能……」
話未說完,她覺得心口一涼,低頭看去,一把鋒利的匕首插進了她的心臟!
「你這個月氏人的後代,給我們下了詛咒。只有你死了,我們才可以活!」巴圖勉強抬起耷拉的眼皮,「你的父親是月氏軍隊的醫生,厭倦了戰爭逃到這裡。達勝為他守住這個秘密收留了他,因為村裡病人很多,需要有個醫生。直到卡塔在墳地撞了鬼,需要用活人祭祀換命。村裡人的病都已經被治好了,不再需要醫生,所以他自然成了祭祀品。不過你父親臨死前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村民把你當作同族人養大。」
莫卡的心很痛,巴圖的聲音忽遠忽近,她想努力地聽清楚:「你說什麼?」
「這個秘密,全村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或許,你已經知道了,才給我們下了詛咒!就算你不知道,我們也需要你做祭品,破除詛咒!」
「原來……原來你們都在騙我?」莫卡嘴角滲出一溜鮮血,她好像聽見了奇怪的鳥叫。
「我們沒有騙你,只是沒有告訴你。」巴圖握住刀柄,猛地抽出。
鮮血噴出,落在污穢不堪的膿水裡,始終沒有相融。
「你不是愛我的嗎?」莫卡附在巴圖耳邊,低聲說道,「往北走一天一夜,有一片樹林,可以治好你們的病。」
「我們這根本不是病,是邪惡的異族人的詛咒!愛?我只是可憐你!」
莫卡死在了一群殘缺骯髒、形如惡鬼的人群中,很乾淨,很安寧。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容。
她的手掌慢慢展開,橄欖大的果實從手心滾落。
遇見膿水,種子突然生出了根須,扎進地裡,迅速生長成一棵小樹。風嗚嗚吹著,小樹越長越快,瞬間長成了一人合抱的大樹。村民們目瞪口呆地望著,只見那棵樹探出無數根籐蔓,把村民層層包裹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當村民從籐蔓中爬出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痊癒了!而這個村莊,被同樣的樹覆蓋成了森林。
「詛咒解除了!」巴圖興奮地大喊,聲音在森林裡迴盪著。村民們都歡呼起來,沒有人記得,這裡還有一具美麗少女的屍體。
「咕咕」,樹林裡傳來奇怪的鳥叫,一隻通體碧綠、頭頂長著太陽般閃耀簇毛的鳥飛了過來,閃電般撞向巴圖的心臟!
「啊!」巴圖一聲慘叫,他的心口豁開了拳頭大小的洞,那隻鳥叼著熱氣騰騰的人心,飛走了!
巴圖好像明白了什麼,對著鳥飛去的方向笑了笑:「莫卡,我懂了。如果我再騙你,就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對嗎?」
月餅的旅行日記只寫到這裡,我慢慢地合上本子,抽了根煙,平定著思緒。
一直到了傍晚,月餅才回來。我依舊看著天花板發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月餅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從筆記本裡拿出那根羽毛,輕輕撫摸著:「食人族的族長卓卡只講到這裡,就示意我可以走了。我沒有多問,很多事情,知道得太多,心裡會很難過。」
我點了點頭,不想說話。
「臨走前我注意到,卓卡心臟的位置,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傷疤。」
第十五章 卡久拉霍性愛神廟
美國歷史考古學家理查德森研究卡久拉霍性愛神廟時,曾經提出過一個驚世駭俗的觀點——古印度君王相信有陰世,死後殉葬大批奴隸,並利用雕像營造出一個極為繁盛的陰世,使得君王在轉世輪迴前依然能夠在陰世享受榮華富貴。所以,卡久拉霍性愛神廟裡掩埋著大量的奴隸骸骨,甚至有可能把他們的屍體封印於雕像裡……
一
月餅一直陰著臉,再沒講關於印度的所見所聞,我也不想問,只是通過網絡給麻風病捐款機構匯了一筆稿費。我寧願相信這些錢都用在了麻風病人身上,而不是被少數人當作炫富的資本。
凡事但求心安,就可問心無愧。踐踏善行的人,自然有報應等著。
過了三四天,月餅情緒好轉,氣氛也活躍起來。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隨口問起了「種姓事件」之後月餅去瘋人院的事情。
月餅想了想,講了他在瘋人院的經歷——
瘋人院,是一個正常人進去會覺得自己是瘋子的地方。生活在裡面的人,除了少數極具攻擊性的精神狂躁症患者,大部分人都很安靜,重複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有的人仰望著天空,一字不差地背誦著莎士比亞的劇本;有的人演算著奇怪的數學公式;有的人放聲高歌,美妙的曲調根本沒有在世界上出現過。
也許,瘋人院只是一個不容於社會的天才們的收容所。
胸前卡牌上寫著「卡西」的白髮老人在隔離室裡安靜地坐著,皺紋堆滿了他乾瘦的臉,始終盯著桌子上面那幾截殘破的骸骨,時笑時哭。這位德裡大學曾經的校長,用盡一生擺脫種姓制度,卻落得這個下場,不得不叫人感到唏噓。隔著落地玻璃,月餅站了半天,輕輕搖了搖頭,整整背包,沿著狹長的走廊向外走去。
院子裡,一個金髮女孩手裡拿著一截樹枝,往牆上不停地畫著,牆根厚厚的木屑說明她已經畫了很久。樹枝漸漸磨成短短一截,旁邊穿著卡其色長褲和攝影師專用多兜馬甲的中年人又遞過去一根樹枝,女孩茫然地接到手中,沿著剛才的線條繼續作畫。
整面牆已經被女孩畫了一大半,月餅望著那幅畫,從包裡掏出《印度旅遊指南》,翻了幾頁對照著。
中年人對月餅笑了笑,指著院子右側擺著桌椅的休息區,示意月餅到那裡聊。
兩人坐定,中年人望著女孩的背影:「她是個天才,對嗎?」
「居然完全一樣!」月餅拿著書對照,明顯很吃驚。
「艾弗森,英國人。」中年人簡單介紹著自己,忽然想到了什麼,抬腕看了看手錶,「非常抱歉,我要走了。如果有興趣,我在那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