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身體越來越燙,耳朵好像出現了幻聽,遠遠聽到有狗叫。手機從手裡滑落,她又昏睡過去。
  狗影又從床下爬出,明顯比白天大了許多,探著鼻子嗅著維薩垂在床外的手,伸出舌頭舔舐。維薩留了好幾個月的指甲被舔得越來越短,直到和指肉齊平,才又潛回床底。
  刺眼的光亮讓維薩眼睛生疼,伸手擋著陽光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不覺又睡了很久。腦子依舊混混沌沌,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她覺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對勁。仔細看了半天,指甲裡的月牙白不見了,留了半年的指甲似乎被剪掉了。
  她怔怔地想了想,完全想不起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情,難道是在半昏迷狀態下剪掉了指甲?她越想越覺得這個情節很像小時候母親給她講的「吃指甲的老婆婆」的故事,索性不去想,掙扎著爬起來,連澡都沒洗,胡亂穿了衣服,下樓去藥店買感冒藥,順便吃點東西。
  四
  華花心情很好,剛談成了一筆生意,最少又能賺十幾萬盧布。他握著方向盤,兩根手指跟著哼的曲子左右擺動打著拍子等紅燈,悠閒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維薩出現在他的視線裡,才一天半沒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時不時輕咳著,烏黑的眼圈裡隱隱透著青色的血絲。
  華花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目送著維薩進了藥店。正巧一個瘦削的中國少年從藥店出來,有些奇怪地回頭望著維薩的背影,像是察覺到什麼,目光穿過人群,刺進華花的車裡。
  不知為什麼,華花如同被一根針扎進眼球,痛得流下了眼淚。他輕哼一聲,揉著眼睛,再向藥店看時,維薩走了出來,中國少年不見了。
  藥店距離維薩家足有三條街,看她走路虛浮的樣子,一時半會兒走不回去。剛才突然出現的中國少年讓他心裡有些不太踏實,華花想了想,還是一腳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維薩拎著藥袋去超市買了些速食,只覺得如果再不回家,可能就會死在路上,只好攔了輛出租車。到了家門口,她數了好幾遍才數清楚該付的盧布,在司機嘟嘟囔囔的抱怨聲中下了車。
  「小姐,行行好,給點錢吧。」樓道門口坐著一個乞丐,亂蓬蓬的頭髮打著油綹,根本看不清楚模樣。
  維薩已經沒有心思顧乞丐的死活,只想回家吃藥吃飯休息。
  「小姐,給自己積些福報吧。」乞丐抬著頭舉著碗,一上一下地顛著。
  想起前天晚上和華花做的事情,維薩心裡一動。難道酒後一時衝動,遭了報應?她打開錢包,把所有的盧布都放到乞丐碗裡,默默地念著「捨即是得,報即是回」,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
  乞丐把錢迅速塞進懷裡,警惕地左右張望,急匆匆走了。
  拐角處閃出那個中國少年望著乞丐,抬頭看看樓房如同鴿籠般的一扇扇窗戶,好像在猶豫接下來該怎麼做。片刻,他摸了摸鼻子,又隱回拐角。
  五
  回到七樓的家裡,維薩累得幾乎虛脫,就著涼水吃了藥,扒拉了幾口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差點把剛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她到衛生間沖了把臉,猛地抬頭,被鏡子裡的人嚇了一跳。成片的毛細血管密佈在額頭,如同一叢根須,向臉上蔓延。兩腮深深凹陷,顴骨支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嘴唇乾裂出道道血口,白色的死皮被唾液濕成一團團小球,粘在嘴角。她摸著乾枯沒有光澤的臉,手指與臉皮摩擦「沙沙」作響,像是摸著一張砂紙。
  「明天一定要去醫院,不能再扛了。」維薩只覺得體力越來越弱,進了臥室一頭栽到床上,連平時睡前玩手機的興致都沒有,很快睡著了。
  「嗚……嗚……」低哀的狗鳴聲從床底傳出,影子化成的黑狗輕輕探出頭,膽怯地左右張望,又很快縮了回去。它在床底繼續哀鳴,爪子撓著地面,似乎拒絕爬出來。
  「吱吱」聲響起,它全身向後緊繃,四肢死摳著地面,腦袋卻不自然地向前探伸,脖子被拽得很長,好像被人用繩子勒住脖子,強行拉了出來。
  它匍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仰頭望著熟睡的維薩,眼中滾動著兩團淡淡的白氣,如同兩滴眼淚。
  維薩翻了個身,把被子蹬掉,露出豐滿圓潤的大腿。黑狗像是見到了骨頭,猛地往前一衝,又忽然意識到什麼,控制著身體,強忍著衝上去的慾望。
  但是,它的眼睛變得越來越紅,兩抹貪婪的凶光迸射而出。終於,它撲上床,伸出無數道黑氣組成的舌頭,沿著維薩的腳踝舔到大腿根部。
  一遍一遍……
  維薩的腿上浮現出青色的毛細血管,絲絲白氣從毛孔中滲出,鑽進黑狗的嘴裡。
  窗外,中國少年默默地站著,推開窗戶,跳了進來。
  黑狗受到驚嚇,瞬間化成一團黑影,飄在屋頂,過了兩三分鐘才又重新聚成狗的模樣,站在維薩身上,齜出黑色的牙齒,喉間發出凶狠的「嗚嗚」聲。
  「既然不願意去做,何必要為了一個人勉強去做?」少年試探著伸出手,想摸摸狗的肚子,表示友好。
  黑狗「汪嗚」叫著,張嘴咬下。狗嘴觸到少年的手,化成團團黑影穿過手背,在手心又重新聚起。
  少年收回手,望著白氣從手心冒出,向黑狗飄去:「我不想傷害你。但是……」
  話音未落,兩枚桃木釘從少年手中飛出,刺入黑狗雙眼。一聲淒厲的哀嚎,黑狗揮舞著爪子大聲慘叫,身體驟然縮小又瞬間膨脹,化成一大片影子向窗外竄去。
  少年一把抓住影子,死死摁在牆上,又摸出兩枚桃木釘,把它牢牢釘住!影子在牆上拚命掙扎,變幻出無數張不同女人的臉,最終定格成一個蒼老的狗臉,悲傷地看著少年,低聲叫著。
  「這麼多女人被注了煞運,丟了元氣。」少年揚了揚眉毛,原本對黑狗的憐憫表情瞬間變得冷酷,「做任何邪惡的事,都要付出代價!」
  一團糯米灑出,狗臉像被潑了沸水,「嘶嘶」冒著煙,痛苦地扭曲。終於,狗影變得越來越淡,消失了,屋子裡瞬間瀰漫著一股子腥膻味。¤硪勼噯手幾電孓書網¤
  少年拔下牆上的桃木釘,走到維薩身邊,摸著她的頭髮,忽然把手指放入嘴裡咬破,血珠滴在維薩嘴唇上,慢慢滲了進去。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雖做了錯事,但是好心腸讓你有了回報。沒想到應你『捨』因的『得』果居然是我。遇見你、助你,是我的命。」
  幾乎要遍佈維薩全身的青色血管消退了,皮膚恢復了光澤,乾瘦的軀體圓潤起來,乾裂的嘴唇紅艷了。
  維薩眼皮不停地眨動,眼看就要甦醒。少年微微一笑,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從窗戶中躍出,消失在孟買如墨的夜色中。
  伸了個懶腰,維薩張開眼睛,有些茫然。她看了看手機,發現居然從夜總會回來到現在,睡了足足兩天!
  「華花真是個好人,沒有趁我喝醉了……」她感激中帶著遺憾,「這麼好的男人,可惜結婚有孩子了。」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很美麗的夢:在芬芳的鮮花叢中,她是熟睡的公主,英俊的王子騎著白馬,風度翩翩地走來,俯身吻著她的額頭,用愛把她喚醒。只不過王子不是華花,而是一個瘦瘦的中國男孩。細碎的覆額頭髮裡,藏著一雙細長的、滿是笑意、足以融化堅冰的眼睛。
  「好像在哪裡見過。」維薩輕輕摸著額頭,心裡很暖很踏實。
  六
  華花剛參加完另外一個圈子聚會,回家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很煩躁,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看了看車子後備廂,他重重拍了幾下,才進了別墅。
  他根本沒有理睬熟睡的老婆孩子,冷笑著上了別墅三樓,反正給她足夠的錢,就不會管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歸宿!女人,不就是為錢活著嘛!失去了經濟來源,她還不如一條狗!
  三樓只有一間巨大的儲物室,他掏出唯一一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門而入。
  「啪!」昏暗的牆燈亮了,華花點了根煙,順手摘下脖子上的金鏈子,從香壺裡抽出幾根香燭,點著插進祭桌的香爐裡。
  牆上掛著一張黑框照片,照片兩側的儲物架上,擺著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玻璃瓶子,裡面塞滿了長長短短的指甲!
《印度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