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們不是討厭我自身,而是討厭道人。」莫問再度搖頭,凡事總要有個原因,晉人如此排斥道教總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貴賤一說雖然明睿卻太過直白,易遭尋常百姓的厭惡。而佛家所說的世人平等則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現狀和心理,這應該是原因之一。
老五聞言還是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有再問。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無人,由於莫問不喜肉食,兔子便歸了老五,三ri之中他只吃了幾個米餅,道家弟子並非不吃葷腥,而是有米糧的時候率先選擇米糧,無米時才吃葷,從教義上說此乃仁善少殺,自活人上說多素少葷對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葷腥勢必少氣無力難以勞作。
三ri之後,二人終於見到了城池,進得城門二人大是驚訝,雖然此處只是邊陲城鎮,但城中極為繁華,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佈城中各處,描金貼花極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為綾羅,著麻衣者少之又少,婦人褲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褲齊整。由於此時臨近年關,街道上多有年貨出賣,食有大小黃米,白米白面,黃面紅薯。蔬有芥姜韭蔥,蒜瓠瓜藕,薤蓼筍蘿。布店之中多有綾羅綢緞,布絹絲麻,此處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閨中的女子也得上街遊走,放眼望去,花紅柳綠,一派富足安逸之像。
見識了晉國的富足,莫問也見識了晉國人對道教的厭惡,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繞行,即便沒有避讓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時多為貴族所喜,但此時即便是那些衣著奢華的貴人對二人也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進城之後一個道人也未曾見過,反倒是見到了化緣的僧侶,這些僧侶皆為人所喜,不待開口便有佈施,這一情形令莫問大為疑惑,究竟是何種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中人?
在城中買了乾糧之後二人匆匆離開,到得此時他方才想起一個細節,下山之ri百里狂風等人皆往東行,這表示眾人雖然都是漢人,卻只有他自己是晉國人。
數ri後,莫問終於見到了一個中年道人,見到此人之後莫問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晉國道人,必然知曉是何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第五十八章前因後果
「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道友。」莫問追上了前面行走的道人稽首開口。此人身後背有桃木劍,左手拿著黃布包裹,右手提著一隻盛米的口袋,裡面有小半袋米糧。
「木青子回禮。」中年道人雙手不得空閒,只能點頭回禮。
「道友這是做醮歸來?」莫問問道。
木青子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種法器的黃布包裹,轉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緊哪。」
「貧道是自北方來到,在此處人生地陌,可否准許同行?」莫問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處去?」青木道人點頭過後邁步前行。
「南郡荊州。」莫問邁步與青木並肩,老五在後跟隨。
「荊州距離此處著實遙遠,小兄弟翻江過河去那遠處所為何事?」青木道人問道。
「受友人臨終之托,送他屍骨返歸故里。」莫問回答。
「小小年紀便如此重義,實為難得。」青木道人出言讚許。
莫問聞言擺手謙遜,轉而話入正題,「貧道自北向南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大為驚心,貌似我三清門人在晉國不受禮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緣由。」
青木道人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轉而苦笑搖頭,「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門時間不長,加之又不是此間人氏,故此才不明緣由,實則我三清門人受晉人冷遇已有不少年頭了。」
「何故所致?」莫問追問。
「此事並非一故所致,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詳說,怕不是茶盞工夫。」青木道人搖頭說道。
「前方那挑旗之處想必是酒家,貧道身上還有些銀兩,想請道友吃上幾杯,道友萬莫推辭。」莫問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誠心相邀,貧道便厚顏沾附了。」青木道人點頭道謝。
片刻過後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時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時,故此店內少有顧客,三人進店之後選了火爐旁落座,莫問點了酒菜,與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著正在旁邊桌子上吃麵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貧道落難之時救過我的xing命,一路跟隨好生忠義,故此貧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問出言解釋。
「既是如此,喊來同席。」青木道人見莫問點要酒菜不少,有些過意不去。
「罷了,隨他去。」莫問搖頭說道,習慣是多年養成的,朝夕之間很難改掉,酒席屬於比較正式的場合,老五一直認為不應該與他同席。
隨後便是倒酒對酌,青木道人雖然入道時間較長行止有度,但莫問還是自一些細節看出他腹中飢餓,眼見於此便一味的勤勸酒飯,沒有急於催他說話。
多數人喝酒之後話會隨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過三巡之後話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問他作甚?」莫問點頭回答。
「要說我道門弟子為何為世人所不喜便要從他開始說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時方士便形如同今ri道人,始皇帝生xing殘暴,征伐各國,殺虐深重,一統天下之後妄想長生,一批無良方士便聞風而至,憑三寸不爛之舌對其大肆哄騙。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長生,對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盡各種方法搜尋不死靈藥,可惜最終還是兩手空空,仍然難逃一死。自那時起,道家清譽便受到了傷及。」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再飲。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青木道人所說之事他之前也聽老夫子講過,不過老夫子生xing中庸,不願抨擊古代帝王,故此對於此事只是一帶而過,並未詳解。
「秦時距今太過久遠,便不去說它。漢時孝武皇帝你當知道,那位君主開察舉,頒推恩,開絲路,破匈奴,堪稱一代賢君,但他與始皇帝犯了同樣的錯誤,他也妄圖長生。你我皆為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學了道門秘法,想求長生也是難如摘星,他一不通練氣之法的俗世皇帝怎麼可能得以長生。但他被權勢蔽塞了耳目,被皇權亂掉了章法,廣招天下道人大肆煉製外丹。皇帝號令天下,一紙詔書下去,天下各州郡紛紛上供極品藥草,但有所求,無有不得。若按常理來說如此陣勢勢必練得仙丹,奈何聞風前去自薦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學無術的偽道人,真正的煉丹之法尋常道人根本無緣窺其真容,那一干偽道人自是不會。於是乎前前後後折騰了十餘載,花費銀錢無數,練出的丹藥卻寥寥無幾,便是成丹也大多帶毒,服之不得長生反倒折壽。孝武皇帝是何許人也,那些偽道人騙得了他一時又豈能騙得了他一世,最終他動了怒氣,一氣之下將那些煉丹之人盡數斬首,且頒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青木道人飲酒不少,一開口便滔滔不絕。
莫問聞言再度點頭,這段歷史他也曾有所耳聞,不過不是在講堂內,而是在市井街頭聽說書人說過。此外道人所說的煉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與否不單取決於藥草是否神異,還與煉丹之人的修為,所用的鼎器以及yin陽時辰有關,若是不明所以,萬難煉出有益丹藥。
「秦漢這兩次亂子令得我道家名聲污穢不堪,加上道家名聲在漢時被jian人冒用,行了大逆謀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揚,聲勢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說到此處端杯請酒。
莫問端杯回應,轉而放下酒杯再度開口,「道友所說句句在理,那些不學無術的宵小欺世盜名,壞我道家清譽,ri後若是被我撞見,必定出手懲戒。」
青木道人聞言連連擺手,「我先前所說皆非罪魁,罪魁禍首乃是後漢時傳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來之時毫無造化能耐,做醮起場皆學自我們道家,練氣之法也參照我們,而今羽翼豐滿,便回頭以怨報德。」
「他們行了什麼不堪之事?」莫問並沒有追問青木道人所說的外邦教派為何,因為他心裡很清楚青木道人說的是誰。
「倒也未曾做過壞事,只是其教義為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長之下,我道家信徒ri少,他家殿捨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搖頭歎氣,抬手指著放於桌下的布袋,「我聽師尊所說,先前做醮當有百金相酬,而今請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只得這些糙米。」
「早知如此,當ri便不該將我道家法術禮儀教授他們。」莫問皺眉說道。
「而今說這些已經為時太晚,此外我道門弟子落得這般下場與晉國時下民風也不無關係,晉國士族大夫皆尚清談,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為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壺倒酒。
「何為清談?」莫問微感疑惑。
「對坐談話,不設酒茶,短者一兩個時辰,長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說道。
「所談為何?」莫問追問。
「大多是為人之道,貌似辭藻華麗玄機暗藏,實則空洞無物亂人心神。」青木道人說到此處抬手東指,「那白沙觀的明陽道長乃大德善辯之人,與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辯法,你猜結果如何?」
「想必是輸了。」莫問苦笑搖頭。
「那場法會有萬人圍觀,年近八旬的明陽道長竟然怒髮衝冠,不待法會結束便將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為何?」莫問既驚訝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