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我不該將你留在那裡。」莫問先行開口。
「你做的已經夠多的了,除了你,世上不會有人為一個不潔的女人做這些,後悔的話我說過,感謝的話我也說過,哭也哭過,跪也跪過,此時對面著你,我心中只是慚愧。」林若塵輕聲說道。
「他為何如此對待你們母女?」為了減輕林若塵心中的愧疚,莫問岔開了話題。
「他仕途不順,歸咎於我們。」林若塵言語平靜。
莫問聞言瞬時明白了其中原因,他曾擔當趙國國師,受封親王,太尉府和太子石真等人都知道他的出身,也知道林若塵是他被搶走的妻子,他雖然在位時沒有難為那個胡人將軍,但趙國朝廷卻不敢再重用此人,此人由此遷怒林若塵。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你總算有了希望和依靠,我與代國朝廷交好,明日我會將你們母女送至雲中城,自那裡你們會受到禮遇,衣食無憂。」莫問說道。
「她身體裡流著胡人的血。」林若塵拿過床頭的一片米餅遞給身旁的女兒,那女童接過雙手抱著咬食。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無言以對。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林若塵問道。
「不好。」莫問搖了搖頭。
林若塵沒有接話,房間氣氛轉為尷尬。
為了避免尷尬,莫問自懷中取出了那件羽衣放到了桌上,「我自東海得了一件羽衣,若是穿上可變為飛鳥,飛走避險,到得安全之處可脫下羽衣,再度化人,此物送與你,以備不時之需。」
林若塵看了看桌上的羽衣,又看了看莫問,默然無語,黯然淚下。
「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們動身前往代國。」莫問起身告辭。
林若塵目送莫問離開,沒有起身。
次日清晨,莫問來到林若塵房間,林若塵斜坐在床邊,雙目通紅,觀其坐姿和神情當是一夜未眠,那女童手裡抓著吃剩的果子睡在床上。
「等孩子睡醒咱們再走。」莫問轉身向外走去。
「莫問,我想要只琴。」林若塵轉頭說道。
「我去與你買來。」莫問點了點頭,林若塵會彈古箏,而且彈的很好。
這座鎮子並無琴鋪,莫問出門之後提氣趕到東方百里之外的城池買了一架古箏,調好五音,調頭回返。
回到客棧,只見客棧外圍滿了人,見此情形,莫問心中陡然一凜,快步穿過人群進入客棧,客棧裡只有老五一人,見莫問回返,快步向他走了過來,「老爺,她,她。」
眼見老五神色有異,莫問立刻提氣躍上二樓,林若塵的房門是開著的,閃身而入,只見林若塵胸前插了一把剪刀,胸前大片血跡,躺在地上已經氣絕,再看那女童,雙目泛白,頸部紅紫,已然被人掐死在了床上。
回過神來,莫問急忙著手救治,奈何二人死去時間太久,已然回天乏術。
「她給我支開了,讓我去買果子。」老五懦懦的走了進來。
莫問伸手扶住了門扇,閉目搖頭。
「老爺,桌上有張紙,可能是她給你的信。」老五抬手指著房中木桌。
莫問聞聲回頭,凌空抓過了桌上的黃紙,遺言只有一句,「若有來生,林氏若塵願為你當牛做馬。」
第三百三十二章水陸道場
看罷林若塵的遺言,莫問閉上眼睛久久未語,林若塵是個可憐的女子,彷如亂世濁流中的一片枯葉,漂到哪裡,去往何處,她都左右不了。為了求生,她委曲求全討好胡人,亦是無奈之舉。
正因為體諒林若塵的難處,他從未羞辱過林若塵,一直想保全她,現在想來,可能正是他的寬容和關懷導致了林若塵的羞愧自盡。
「老爺,還有救嗎?」老五指著林若塵的屍身說道。
「這是她想要的,如她所願吧。」莫問搖頭說道,以他此時的修為要留住林若塵的魂魄並非難事,但他不想那麼做,他可以留下林若塵的魂魄,卻抹不去林若塵心中的愧疚,死,對於林若塵來說是一種解脫。
「孩子救不救?」老五見莫問雖然傷心卻並未失去理智,暗暗放下心來。
莫問再度搖頭,林若塵在瘋癲之時保護自己的孩子,這是母親的一種先天本性。她清醒之後對這個孩子異常冷淡,甚至狠心掐死了她,這表明林若塵對這個孩子沒有後天感情,原因很簡單,這個孩子是那醜惡胡人的骨血,林若塵恨那個胡人,深入骨髓的痛恨。
「老爺,我出去買棺材。」老五轉身向外走去。
「自殺之人不能入棺下殮,你去周邊尋請道人一百零七位,若是道人不夠,僧人亦可,讓他們攜帶超度法器,我要為她做四方水陸道場,洗其自殺重罪。」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聞言點頭答應,快步而去。
老五走後,莫問將林若塵抱上了南側床榻,取下了她手中的剪刀,到得此時他才發現林若塵左胸有兩處傷口,說明林若塵先前刺了自己兩刀,足見其求死之心甚堅。
將林若塵停放妥當,莫問走到北側床鋪看那女童,女童的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米餅,腹脹如鼓,由此可見林若塵在下手之時心中也有不捨,是餵飽了她才下手的。
將米餅拿走,清理了床鋪,將女童擺放為停屍姿勢之後莫問走到房間正中的桌旁坐了下來,此時他心中很是悲傷,林若塵沒有做錯什麼,她做的事情只是為了活著,一個女人為了活命,不管做了什麼都應該被原諒。
林若塵雖然羞愧自盡,他的心中卻並無自責,他對林若塵的寬容和關心是發自內心的,並不是為了讓對方羞愧,他只希望林若塵能過的好一些,林若塵自盡不是他想看到的,倘若乾坤可以倒轉,時光能夠倒流,他還會寬恕林若塵,也還會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二人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天下紛爭,胡人肆虐的世道,沒有天下的一統就永遠不會有百姓的安寧。
客棧裡死了人,官家自然要來過問,莫問獨坐發愣之際,門外來了幾個衙役。
「這是怎麼回事兒?她們是怎麼死的?你是什麼人?」衙役佩刀進屋,大扯官腔。
「貧道天樞子,俗名莫問。」莫問抬頭看了那些衙役一眼。
「這名兒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領頭的衙役歪嘴撓頭。
身旁有人附耳低語,後者聽完面如死灰,砰然跪倒,「小的有眼無珠,不知國師駕到,國師饒命。」
「我已經掛印離開,與趙國再無瓜葛,你們走吧。」莫問擺了擺手,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他出道七年,大鬧晉都建康,東征東北三郡,殺廢玉清高手,早已威名遠揚,雖然已經卸任趙國護國真人,在世人眼中卻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幾位衙役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了出去,片刻過後樓下傳來了掌摑的聲音,「瞎了眼的死娘胚,哥幾個差點兒沒讓你害死。」
外面求饒聲,叫罵聲,喧鬧聲,混亂嘈雜。房間裡卻極為安靜,莫問感覺到冷意,這股冷意來自於內心的孤獨,西陽縣的故人又去了一位,先前在將軍府並未看見林若塵的丫鬟,主人被囚禁磨房,丫鬟的境遇想必更慘,十有七八已然死於那胡人之手,數萬人的西陽縣而今只剩下了他和老五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