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我小聲問爺爺:「她說的是真話麼?」
「應該是吧?這時候沒必要再騙人!」
是麼?但柳飄飄的解釋也太扯了。
既然小蘭知道自己已死,為什麼見了錢又如此高興?而且爺爺掏的民國大鈔,難道她看不出來?從民國到現在有幾十年,其他女鬼也從來不懷疑自己為什麼不老去?
我還沒來的及問這些問題,面皮感覺有些發疼,一道冷冷的眼光射在臉上,一直低頭沒有說話的畫堂春終於動了。
第七十章送別
畫堂春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好像不認識我,在面對陌生人:「方航小少爺?」
「叫我方航就行。沒有少爺。」
「你一直知道我們是鬼?」
「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為什麼我傾心於你,你卻三番四次的羞辱我,更作詩要逼我尋死?」畫堂春一步步向我走來,眼裡含著不解,眉中蹙著迷惑,她捏著我的下巴,很輕佻的說:「說呀。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是嫌我污穢,連喜歡你都不配麼?」
「那什麼,你聽我解釋。」雙腿不停的顫抖,我急的快哭了:「事情是這樣的,我沒有嫌棄你,只是想逼死你,不對,我不是要逼死你,只是想用妓女的身份侮辱你,也不對」
「既要侮辱我,又要逼死我,這樣對麼?」畫堂春在我臉上吹了一口氣。好像有千百柄小刀一起割我臉那樣疼痛。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一根食指頂在胸前慢慢往裡鑽:「小少爺。我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好麼?」
畫堂春的眼神越來越怨毒,這與冰冷不同。冰冷是無情,可怨毒卻開始滋生怨氣,一旦她決定怨恨,就必然會化為厲鬼。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卻被反手扣住手腕,五根指甲插進皮膚裡,鮮血汨汨往外流,我忍著疼痛對她說:「畫堂春,你先聽我解釋,我是想羞辱的你自殺,卻並不是要害你,只是想讓你投胎,這樣當鬼不好,總有一天會不能作人的。」
畫堂春歪著腦袋輕笑:「不好麼?我做得很快樂!」
「是,你確實快樂,可這種快樂不能持久,」經過一番恐懼,我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起碼不會語無倫次:「你想啊,你是鬼,既然遇見喜歡的男人也不能在一起,還不能給他生孩子,也不能陪他一起看日出,這樣多可憐吶。」
「是挺可憐,既然你這麼為我著想,不如就留下來陪我吧,等我把你的精氣吸乾,你也變成鬼,不就可以天長地久了?」畫堂春說的好聽,可嘲弄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敢接她的話茬,繼續說:「如果你投胎重新做人,就可以相夫教子,甜甜美美的幸福生活,這樣不比做鬼強?我師父是個高僧,他可以給你們超度,來世你一定會投在富貴之家,享之不盡的好日子等著你呢!」
畫堂春思考了一下,甜美的笑了:「是啊,想想還讓人動心呢。」
我驚喜道:「你也這麼覺得?那你是答應了?」
畫堂春俏生生的說:「答應。」
「好啊,我讓師父給你超度。」
「不急,我答應你,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
畫堂春一條胳膊環住我的脖子,手指在我胸口畫著圈,她咬著嘴唇淺笑道:「我聽說殉情自殺的戀人來生可化並蒂連理,比翼鴛鴦,既然你這麼愛我,又對我這麼好。」她無比戲謔的說:「咱們就一起投胎去。」
畫圈的手指停下了,狠狠頂在胸口,看我面色呆滯,畫堂春冷笑:「怎麼了?口不對心?不肯跟我雙宿雙飛麼?沒關係,我可以帶你去!」
我求饒道:「別,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但你還不是要逼死我?」
「不是我想逼你,是爺爺和師父逼我這麼做的。」危急關頭,我把看戲的兩個老傢伙賣了,誰讓他倆一晚上盡拿我當擋箭牌,不然畫堂春怎麼會這樣恨我。
「沒關係,等你死了,我會殺了他們兩個。」
這樣的畫堂春,應該算是因愛生恨吧?我小小的暗爽了一把,繼續求饒:「畫堂春姐姐,我們真心為了你們好,為什麼不能敞開心扉談一談呢?」畫堂春不屑的哼了一聲,她身後的窯姐們七嘴八舌向柳飄飄詢問過去的事,柳飄飄詳盡的說了,女鬼們忽然間明白自己早已死去,心裡的不安,彷徨,孤單,爆發了個完全。
畫堂春還要與我糾纏,爺爺卻放下雕像,在那一群女鬼的注視下忙碌起來,五乘小聲對我說:「成功了,這些女鬼不再滋生怨氣,便能說得通道理,你爺爺搭一條陰橋,送亡魂直通地府,只要走上一大半,剩下的幾個不足為慮,要是還執迷不悟,就只能打殺了她們。」
說的輕巧,看這個樣子,畫堂春顯然就是執迷不悟的其中之一。
盈香樓被一片陰霧包裹著,七八米外就看不清晰,爺爺也不多說話,將白布拋向遠處,另一端搭在床上,他取出一個空白的牌位,劃開中指在上面寫了幾個血淋淋的字:盈香樓女鬼之位。然後將牌位放在床上,點起香燭深深鞠躬。
白骨生肉,一點點肉芽從骷髏女鬼的臉上冒了出來,這不是真正的皮肉僅僅是幻象罷了,卻說明這些女鬼心中怨氣大減,又回到剛死時的心態。
爺爺又從包裹裡取出十幾個拇指大小的動物模子,分列在白布兩邊,拿著一個小喇叭滴滴答答,辟辟啪啪的吹了起來,音色無比沙啞,節奏也斷斷續續說不出的荒涼唏噓意味,五乘大步上前說:「姑娘們,五殿閻王君上附在我們身上的時間不能長久,現在已經搭了死人橋,如果你們願意就趕緊去投胎,若是還有心結未解,可以向君上稟明,若是賴在人間不肯走,雞鳴的時候便取了枷鎖拿你們入地獄了。」
陽關道由活人走,死人橋讓女鬼行,但這些女鬼驟然間遇見變故,哪有人肯聽五乘的老老實實走上白布?一個個都茫然的喃喃:「我們的仇還沒報,就這麼走了麼?」
聽到這些話,五乘明顯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今夜的一番折騰,此時的女鬼應該說我們死的冤屈,你們也來陪葬吧。
現在看來,她們雖然心恨,卻真的不是憤怨天下活人了。
五乘不再多講,跟鬼從來說不清道理,人家死咬著一件事,天大地大死人最大。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五乘低頭誦經,陣陣篆香清梵如輕煙一般飄渺,卻無孔不入的灌進每隻耳朵,一種難以明喻的祥和與寧靜湧上心頭,好像最慈善的女聲往腦力灌輸著她的博愛與寬容,令人心心嚮往,不可抑制的想去擁抱這個聲音。
一聲聲輕歎響起,幾個容貌不甚出眾的女鬼反而最先邁步,極其輕靈虛幻,好像幽靈一樣一飄一蕩的走向魂床,各取了三根香燭對著牌位鞠躬四次,香燭沒有被點燃,可插進香爐裡卻冒出渺渺青煙,這幾個女鬼飄上了白布,慢慢的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
爺爺吹喇叭的聲音更大了,閉著眼搖頭晃腦。
有了她們帶頭,接連有女鬼上路,我發現一個現象,越是姿色平庸的越容易被經聲打動,也許是容貌一般,在盈香樓過的不如意,這輩子反而沒有多少留戀。
稀稀拉拉的鬼影消失,最後只留下五個人,畫堂春,柳飄飄,小蘭,還有彩燭青玉,那三個沒有說話,反而是彩燭青玉面色陰沉,小臉蛋鐵青著,她們拉手走到我面前,小聲弱懦的說:「小少爺,你說要給我們贖身的,不算數了麼?」島盡反劃。
我眼角抽搐,怪不得爺爺說不能和鬼有約定,只是安撫她們的假話,報應現在就來了。
我求助的看著五乘,正想拉他袖子,吹喇叭聲突兀的終止,爺爺扭頭說:「來了?」
五乘道:「不遠了。」
「狗,你留下頂著,爺爺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