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不虛偽!內疚是真的,不願償命也是真的,你所說那種坦蕩的人不存在,誰沒隨地吐痰?誰沒橫穿馬路?可誰又去市容局主動交過罰款?誰去交警隊承認過錯誤?嘴上說的好聽,全是些沽名釣譽之輩。」
爺姥笑意更深:「你變了,如果是最初的你,應該會被我說的迷茫,狠狠審視自己究竟是不是貪生怕死,無情無義。」
我要說話,爺姥伸手止住,繼續說:「少年郎,我活的年月久,十幾年前聽過一首歌謠,唱幾句給你聽聽。」
「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
我坐直問道:「你想說什麼?教我殺人?」
「可別這麼說,你當山下的大蓋帽是假的?」爺姥從貢盤中抓起一個果子,邊吃邊說:「就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人與獸沒什麼區別,都是憑喜惡做事,尤其是男人,喜歡就愛,不喜歡就踹,何必往自己身上弄那麼多條條框框?五乘大師死了,你心裡難過,痛快的哭一場就好,回家後照常孝敬慈人,不要因為這事恨他,讓一件與你無關的事,影響了對別人的喜歡。」
「我明白,也從沒恨過爺爺。」
「你不恨,但是心裡有怨氣。」爺姥的眸子很明亮,好像洞察人心:「你怨慈人不實說原因,怨他無緣無故殺了你師父,但你要想,慈人對你是好的,即便不說也是為了你好,而你亦對他好,何必為了別人而弱了這份喜歡?尤其還在慈人沒有對不起你的前提下!他們的事是他們的事,與你無關。」
我哂笑道:「呵,你也替爺爺說話,不過我真的不恨他,我是小孩,怨幾天也就氣消了。」
「這樣最好。」
「可憐的五乘吶,他死了,除了我居然沒有人難過。」
爺姥貼著我坐下,雙手抱住腿說:「誰說的?慈人就很難過,我也很難過,當年他還餵我吃肉呢!」
「哦?你喜歡他?」
「喜歡吧!但我也喜歡你爺爺,也喜歡很多人,好像對我好的男人,沒一個我不喜歡的,可惜他們知道我是狐狸精後,就都不喜歡我了。」
「那你的女兒們是哪來的?誰和你生?」
爺姥拍我腦袋,居然紅了臉:「小傢伙管那麼多幹嘛。」
「爺姥,你不恨五乘麼,他」
「我知道,他和黃鼠狼每年吃一隻我的小狐狸。」爺姥飛快的眨眼,盯著我說:「我那些女兒走的沒有痛苦,都是上輩子做了惡,今生要還債,就算不被吃也沒有好下場,五乘大師這樣做是送她們早些投胎,還助她們下輩子安穩富貴,唯一可憐的就是小鎖,大師為了讓你感受到心痛,專門搶了過去,活活的扒皮抽筋。」
如墮冰窖的寒冷,全身的毛孔不停留著虛汗:「你說什麼?為什麼不救她?」
「咦?這就啞了嗓子?」爺姥混不當事道:「大師是瘋的,亦正亦邪,我若是逆了他的意思,一家子都慘死了,而且我欠慈人的恩,既然大師是為了教導你,我也只有忍痛割愛。」
「畜生,你們都是畜生,沒有人性!」
「本來也不是人,你這麼有人性,怎麼不陪小鎖一起死呢?」爺姥向樹林深處走去,大聲說著:「大師和我說了,小鎖插隊投胎,你要是還念著她,對她好些吧,記住爺姥一句話,無論是小鎖還是誰,別再負他們了,珍惜眼前人才是正經,男兒行,當暴戾,有罪你背,有惡你抗,只要身邊人能活著,管他別人做什麼?」
爺姥忽然站定,扭頭說:「少年郎,你命犯桃花劫哦!不是桃花運是桃花劫,要是有一天找不到媳婦,來東北找爺姥,幾十隻小狐狸陪你大被同眠共赴**,我們是狐狸精,怕天怕地也怕人,就是不怕桃花劫。」
下山回到家,爺爺正在抽煙鍋子,好像五乘的消失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狗,你很難過?」
「有點,覺得心裡很憋屈,又不知道怎樣發洩。」
搬了小凳坐在爺爺身邊,我問道:「爺爺,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好像我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是死了就是亡命天涯。」
爺爺說:「唔,幾十年以前我抓鬼的時候遇到一個西洋傳教士,他見我為了抓鬼殺了幾個人,就說我一定會得到神的懲罰。」
「然後呢?」
爺爺負手笑道:「那時爺爺年輕氣盛,就告訴他:神?滅不了我,更別說你們西洋神。」
「他怎麼說。」
「他往我身上揚了幾滴臭水,又畫了個十字說:意志堅強的人足以抵抗神的責難,所以神將這份責難給了你無法失去的人。」
「應驗了麼?」
自從爺爺回來,就愛上付雨辰留下的躺椅,他那有些佝僂的身子深埋在躺椅裡,看上去十分疲憊,爺爺說:「你覺得呢?五乘也走了,爺爺當年的老朋友只剩下城隍廟裡的那位,這還不算應驗?」
「爺爺,你活了多少年?」
我只是隨口一問,爺爺卻沒像往常那樣遮掩:「記不清了,一百四到一百六?在這個數字之間吧。」
哦,這個數字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要是活了數百上千年,那才讓我震驚。
回屋裡取了一條毯子給爺爺蓋上,他輕微的打著鼾,在夕陽下熟睡,老臉上蒙著一層朦朧的光幕。
守了好久的秘密第一次吐露,我卻不想再追問個不休,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份過去。
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一個人將內心的話坦白?只有累極了,連謊話也懶得再編的時候。
五乘的消失,讓爺爺心神疲憊。
第七十四章爺爺講故事1
一夜白頭,這種吹牛逼的說法往往用來體現一個人的悲傷,爺爺如今就是這樣。灰白黑三種髮色蓋在腦袋上,像雞窩一般雜亂,我問他不是不傷心過度,以至於頭皮再也不能分泌黑色素,爺爺啊了半天,才理解什麼是黑色素。
五乘是光頭,爺爺就染了一頭烏黑的發,專門向他顯擺。現在五乘沒了。爺爺說:我染給誰看呢?
已是深秋。植物紛紛凋謝,山女常常凍手凍腳,有一次我上山點了堆篝火給她取暖,差點把她燒著了,爺爺給她裹了一層棉被便拖著我下山,讓我們明年再相見。
杏橋村安穩下來,不再有髒東西和好兄弟四處作亂,我以為是五乘的離去沒了罪魁,爺爺卻說世間本來就該這樣。人不犯鬼,鬼不犯人。
我問爺爺那個瞎子去了哪裡,為什麼還不來報仇,爺爺說:陳瞎子跑了。
爺爺,五乘,還有城隍廟裡那只猹,聯手趕跑了姓陳的瞎子,然後爺爺把五乘做了。
我讓爺爺多講講五乘的事,可爺爺好像開始自戀。只說他過去的英勇事跡,決口不提老和尚的來歷。
很多事沒有聯繫,或者說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聯繫著,爺爺只讓我當故事聽,不要刨根問底,還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