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假的!」
「咳!」
白師傅這人很有意思。
這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但是對生活依然保持著熱情,不氣惱,不抱怨,總讓我想起來古龍筆下的人物。
他總是笑瞇瞇的,你問一句,他答一句,輕飄飄的一句話,有時候能讓你笑半天,跟老是死板著臉的禿子完全不是一種風格。
去葉城的旅途開始輕鬆下來,白師傅的車子開得穩,對周圍地形也熟悉,還經常會停下來,看看周圍的風景。
有時候是一個大湖,他會帶著我沿著湖邊走一走,告訴我藏民是如何沿著聖湖朝聖的,那叩長頭是怎麼個叩法,所謂輪迴又是怎麼回事。
有時候,路過一座黑色的山,他也會停下來,跟我坐在山腳下,用一個老式的扁酒壺喝酒。他的酒比較特別,很辛辣,喝一口下去,那酒像烈火一般鍛燒著你的腸胃,但是喝下去後,渾身都暖和了,很舒服。白師傅說,這酒是部隊特供的,專門給他們這些在高原雪山上的老兵喝。
他抿了一口酒,瞇著眼看著遠處的大雪山,感慨著:「天氣冷,氣壓低,有時候一口氣上不來,就像那條老龍一樣,永遠凍死在這裡嘍!」
我問他:「白師傅,你這輩子也有啥鬧心的事情嗎?」
他笑了,笑得略有些惆悵,感慨著:「誰還能沒有個鬧心的事情啊?」
我好奇了:「有啥事還能讓你鬧心?」
白師傅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慢慢地說:「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說呢,很瀟灑是不是?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你見過我徒弟吧,就是禿子,他是我一手帶大的,性格脾氣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樣。」
我嚇了一跳,臉上立刻浮現了禿子那副死板的面孔,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幾弔錢一樣,白師傅以前會是這種人?
白師傅第一次嚴肅了,他緩緩地說:「30年前,我老婆和我兒子死在了我面前,我就知道,我要換一個活法了,不然我就支撐不下去了。」
我吃驚了:「白師傅,您……您家人怎麼……」
他擺擺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等你以後有機會,看見你小舅,問問他就知道了。順帶提醒他一下,別忘了當年給我的承諾。」
我使勁點點頭,保證一定會把話帶到。
白師傅見我認真的樣子,哈哈大笑,他往前指著:「看見前面那座山了嗎?那就是著名的喀喇崑崙山,海拔5380米,上面有一個全世界海拔最高的神仙灣哨所。你看過春節晚會吧,每年邊防戰士給全國人民拜年,都會有他們。」
「你們都知道邊防戰士苦,但是你們肯定不知道苦到什麼程度。我看有的當兵的接受採訪,說自己就是一根草,默默無聞,在艱苦的地方成長。他以為草就夠苦了,狗屁!
我們神仙灣啊,別說人,連一根草都看不見,滿眼滿眼的都是大雪山,大冰塊,空空的天空,別說草,你連一塊泥巴都見不著。有時候,一連幾星期連太陽都沒有。
人在那邊呆著呆著,慢慢的,連七情六慾都沒了,人越來越像一塊冰,一抹雪,慢慢的,就不想活了。
第187章好多人因為我死了……
白師傅瞇著眼看著遠處的雪山,點了一根雪域煙,抽了一口,悠悠吐出一個煙圈:「你知道大熊貓吧?大熊貓為啥珍貴,因為它少,它的繁殖能力低。我以前問過專家,專家說大熊貓繁殖能力低,是因為熊貓太少了,經常見不到,****越來越低,甚至後來連****都沒有,更別說繁衍後代了,就要滅絕了。
「我們當時哪,就跟這些大熊貓一樣,人慢慢就退化了,失去****了,不關是性的****,還有人的****,好多人一連一星期都不說一句話,就是對著大雪山看著,看著,看著,人就陷進去了。」
「在我們崑崙山,流傳著幾句話』神仙灣站哨,紅山河睡覺『。紅山河有個機務站,那裡也是高原,剛來的人,高原反應厲害,心跳的快,往往一不注意,一覺睡過去,心臟缺血,人就在夢裡死過去了。
神仙灣站哨,是怕人自殺。
說起來也邪門,有時候吧,人在外面站著哨,就覺得大雪山那邊有人喊你,你忍不住就自己走出營地,一直朝著大雪山走,然後就凍死在雪地裡了。有人說,那是大雪山裡的山鬼迷惑了人,也有人說是產生了幻覺,反正不好說。」
我點點頭,以前也聽說過西藏雪山神秘,其中就包括雪山上產生的幻覺。甚至有人在登山時,半夜跑出去,邊跑邊脫衣服,後來活活凍死在雪地裡,非常詭異。
白師傅繼續說:「我們這邊啊,太苦了啦,沒人來!來的人大多沒啥文化的苦哈哈,還有一些西藏本地人,連漢話都說不利索,哇啦哇啦的。後來國家搞了一些政策,想搞點高素質人才調劑調劑,像上海這種大城市的人來咱們這邊當兵,呆一年,能拿五十萬的補貼,回去後國家還分配工作。
有些年輕人想著,再苦不就是一年嘛,就興沖沖報名過來啦!結果來到一看,傻眼了,這根本不是苦不苦的問題,是還有沒有命的問題。這邊氧氣含量只有內地的一半,新藏負荷重,每分鐘要跳一百三四十下,別說運動,人走路快一點兒,使勁咳嗽一聲,都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在大雪山上,人要慢慢走路,吃飯要慢慢吃,一般很少說話,說話也要輕聲說,一般是做手勢,連這手勢都是慢悠悠的,時間像是靜止了。
當時有個新兵剛來的,他不懂,從一個小緩坡上跳了下來,也就半米多高,倒地下後,人直接就起不來了,心臟缺氧,供血不足,沒還沒抬到山下,就嚥氣了。
這地方怎麼呆?
根本沒法呆!
那要回去呢?
哪那麼容易,這裡可是崑崙山,軍事禁地,別說上不來,就算是運送物資的車,一年也上不來幾次。
神仙灣那邊,11月開始封山,來年6月才能開禁,大雪毛子,大風,封山期間誰也上不來,一場暴風雪就能把路全部給淹沒,連卡車都能吹飛嘍!
我嘛,遇到過五、六個這樣的小伙子,在哨所呆不了幾天,就拚命打報告要求下山,死也要下山,結果就死了。
我吃驚了:「怎麼死了?」
白師傅淡淡地說:「自殺。有一次,眼湊著到了6月,要開禁了,運送物資的車要上來了。結果邪門了,在6月突然下了暴風雪,那暴風雪有多大,整整下了一個月都沒停。
這麼大的雪,別說車,雪豹都上不來,我們的蔬菜全斷了,浮腫,身上一按一個包,只好去外面的垃圾堆刨雪,找一些前幾年丟在雪裡凍成冰的爛菜葉子吃,每個人的嘴唇都爛的像紅艷艷的桃子,別提了。」
「就這麼著,那個小伙子沒熬住,在晚上值班時,一個人拿著衝鋒鎗對著雪山掃射了一通,然後跳到雪山下死掉了。」
我感慨著:「這人也夠可憐的?」
「可憐?」白師傅把眼睛一瞪「這小子是王八蛋、混蛋!他自己死就死了,臨死前對著雪山掃了一梭子,差點引起雪崩,讓我們所有人都陪葬!從那以後,我們這邊就不敢再接收城市兵,尤其是大城市的兵了。」
我和白師傅坐在山下的一塊大圓石頭上,聽著他講著當年在大雪山上的故事,人也漸漸放鬆下來,也開始按照他的建議,先不去想以後的那麼多事情,先把握好現在再說。
白師傅丟給我一根煙,我怕有高原反應,不敢吸,他滿不在乎地給我點上了:」怕什麼?你放心,你小子命大得很,當年那麼危險,你都沒死,這次更死不了?「我眼前一亮:」白師傅,你知道我小時候的事情?「白師傅叼著煙,斜著眼看著我:」咋不知道?你小子小時候可比現在皮得多,當時光著屁股滿世界跑,好容易逮住了,結果還尿了我一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在那訕訕地笑。
白師傅感慨了一聲:」小子,好好活著吧!當年為了你能活著,可死了不老少人啊!「我的心一下子繃緊了,白師傅這是什麼意思?
白師傅卻不再解釋什麼,揮揮手,讓我別說話,自己在那翹著腿抽完了一根煙,帶著我回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