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你說吧,下面怎麼弄?"我也只想著把事情趕緊做完,七七的下落,始終困擾著我。
"面前三尺三寸的地方,挖半丈深,什麼都明白了。"
我按著花老漢說的,找準地方,繼續朝下挖,濕乎乎的沙土突然乾燥了很多,挖下去一米多深,有一層硬硬的土殼,鐵鍬用力搗了幾下,那層土殼嘩啦就塌了下去,露出下面一個黑乎乎的洞。我在旁邊朝下照了照,當時頭就一暈,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土殼下頭的洞大概有六七米見方,裡面盤著一大一小兩條大的嚇人的蛇。兩條蛇身上五彩斑斕,一圈紅一圈黑,花裡胡哨的一片,都被一條生了銹的鐵鏈子死死的鎖著不能動,那鐵鏈子不是太粗,但是鏈子上的鎖卻像一隻圓圓的銅盤,上面刻著隱隱的水波紋,跟鎮河鏡背面的花紋是一樣的。
那條老蛇一動不動,旁邊的小蛇比我的胳膊都粗,蛇頭微微的晃動著,在小蛇旁邊,躺著一架已經爛成骨頭的屍骸。遺骨皮肉不存,只剩下一頭烏黑的長髮,還有身上的戲裝。
我完全明白了,回頭一看,坐在石頭上的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洞裡頭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鐵鏈抖動的聲音,那條老蛇動了,在下頭朝著我不斷的點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粗的長蟲,當年那個掛著鎮河鏡把花老漢鎖住的,必然就是七門裡的先輩,這一鎖就是許多年,花老漢和它兒子走都走不脫。我心裡有點憐憫,完全是因為花老漢對它兒子的眷顧和疼愛。
它們,也是兩條命,萬物有靈,草木皆有情。
我從洞口慢慢爬了下去,鐵鏈子上的圓鎖是空心的,不用花老漢指點,我也看出了端倪,拿著脖子上的鎮河鏡,套在中空的圓鎖裡,左右輕輕一扭,圓鎖頓時裂開了。如法炮製,我又用鎮河鏡打開另一道鎖,然後爬了上來。
不多久,一大一小兩條蛇順著洞口鑽出,那條小蛇嘴裡銜著一塊白森森的骨頭,它們在我面前慢慢爬了一圈,然後隨著夜色爬向遠處。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也朝著北邊而去,走了一段之後,偶爾回頭,好像還能看到花老漢他們一家的背影,走在無盡的夜色裡,還有那淒涼的巡河調子,在耳邊縈繞著。
我離開了懷西樓,也不打算再去陰山峽谷,七七肯定不在哪兒。我把所有能想到的人全部想了一遍,卻還是想不出,是誰帶走了七七。
我一路向北走著,沿途始終沒有發現線索,心裡每天都很亂,孤獨而且害怕。我完全失去了目標,老鬼交代的事情肯定是做不成了,現在七七又不見,我茫然的順著大河遊蕩。
離開懷西樓兩天之後,我沒了主意,那種一個人漂泊流浪的感覺太難熬了。尤其是在汛期漲水的河岸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就好像走在一片廣袤的無人區裡,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承受不住而倒下。
但是,這條路還在腳下,只要我還能動,就必須不停的走。我突然覺得爺爺之前對我說過不止一次的話,很有道理。人這一輩子,無非就是個熬。
這個季節的天,時晴時陰,有時候日頭會很毒,白天沒法趕路,得找個地方歇著,等陰涼了以後再走。我在遠離河灘的地方找到一片小林子,打算過去打個盹。但是剛剛靠近林子的時候,就看見有個人正靠樹坐著,臉上蓋著草帽。
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但完全就是一副趕路人的打扮。我對陌生人有點排斥,不管他是做什麼的,我都不想接近,所以看見這個人之後,馬上就要轉身離開。
我的腳步聲驚動了對方,那人拿下臉上的草帽,朝我看了看。這一下,他的相貌就很清晰了。這人歲數不大,二十五六的樣子,圓圓的臉,好像掛著一副天生的笑容,如同廟裡頭的彌勒佛一樣。
我一轉身,這個彌勒佛一般的人就在後頭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也肉呼呼的。
"老弟,怎麼就走了?天那麼熱。"
我不理他,自顧自的走,彌勒喊了兩聲,見我不回頭,拔腳就追了過來,一路小跑,擋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眼,笑的很憨厚。
"你幹嘛!"我有點不滿意,很警惕的望著他,順勢觀察周圍的情況。
"老弟,打聽一下。"彌勒對我擠了擠眼睛,伸出一隻手,道:"鐵把子一拉水劃劃,五爪子抱窩捂黃呢白呢?"
第六十七章車隊圍河
彌勒說的這兩句話如果外人聽起來,好像就不是人話。但是我能聽得懂,這是過去混河灘的人對話碰頭時的暗語,俗稱黑話,如果放到北方幾省,這話也叫做"切口"。河灘人的暗語林林總總上千句,但彌勒說的這兩句,我恰好聽過。
他前半句的意思,在問我是不是行船撈水貨的,後半句,則是問我手裡有沒有值錢點的硬貨。喜好文物的人非常多,就算在wg時期也沒有斷絕過,只不過那些愛好者私下交流,來往很隱蔽。到了八十年代初,收藏倒賣文物的活動漸漸頻繁起來,黃河兩岸是出水貨的地方,裡頭的文物很多,所以會有一些專搞二手交易的文物販子,到河灘的鄉下來,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挨個打聽,遇見合適的貨,會花錢收走。彌勒一開口,就把自己的身份暴漏無疑。
"沒有。"我直接回了兩個字,就想走,但是目光一晃,在彌勒身上掃了一下,眼睛頓時就移不開了。
這個彌勒佛一樣笑的很憨厚的年輕人,衣著長相都很普通,但是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塊比巴掌小點的木像,那木像顯然是上了年頭的老貨,刻的是關老爺。過去走江湖的人張嘴就是一個義字,所以對千古忠義無雙的關二爺很崇敬,平時出活做事,磕頭拜把子,都要拜關老爺,也有些人帶著關老爺的像,甚至直接在身上紋出紋身,認為關老爺會保佑。這都很平常,沒什麼稀奇的,然而我清楚的看到,彌勒脖子上掛著的那塊木像,閃爍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黃燦燦的淡光,一圈一圈的木紋像是綻放開的蓮花,猛然看上去,如同黃金打出來的金像一樣。
蓮花木!?
我臉上沒露出任何表情,心裡卻大吃一驚。八字眉因為很意外的遭遇,得到了一截蓮花木,那已經算是天大的造化了,但是這個圓臉的年輕人,脖子上怎麼也會掛著一塊蓮花木?本來我已經打算要走,可看見這塊關老爺的木像,立即又走不動了。可以說,河鳧子七門和蓮花木像之間的關係已經是最大秘密的引線。
我有意拉了拉衣領子,把胸前的鎮河鏡完全蓋住,然後跟彌勒說了兩句。聽他的口音,就算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也不會特別遠。我說自己沒有水貨可賣,彌勒那憨厚的笑容裡,就浮現出一點點失望,不過他也沒有表露的那麼明顯,一邊走一邊對我道:"老弟,對這附近熟麼?"
"還行,怎麼了?"我答了一句,短短幾句話功夫,我已經把彌勒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這個人看上去很普通,我就想著跟他周旋一下,想辦法把他脖子上那塊木像的來歷搞清楚,如果對方真耍什麼貓膩,我全神戒備,大概能應付的來。
"現在正在汛期,是個做生意的好時候,但是好些村子裡的人都跑去護堤,走的哥哥我腿都斷了。"彌勒很親熱的笑著,擠眉弄眼跟我商量道:"老弟要是地頭熟,跟著哥哥跑兩天怎麼樣?帶帶路,管吃管喝,一天五塊錢,怎麼樣?"
那時候一天五塊錢是什麼概念?雖然我不圖錢,但是也被彌勒的豪爽和闊氣給震懾了。我的心思全都在木像上,又不能讓彌勒懷疑,所以裝著低頭想了一會兒,道:"要麼六塊,要麼你找別人。"
"老弟,你很精明啊。"彌勒想了想,笑著道:"六塊就六塊。"
我找彌勒要了十塊錢的定金,就這樣跟他搭了伙。我的樣子很輕鬆,但是心裡卻一點都不敢鬆懈,時刻都注意著對方的動靜。彌勒好像對這附近確實不熟,問我具體的路線,我說下面那些村子的人都走了,朝北去,那裡地勢比較特殊,汛期的水淹不過去,可能還有點收穫。彌勒當時就答應了,說一切聽我安排。
我們兩個一起呆了一天,我心裡還是想順路去打聽七七的下落,所以北去的路上,只要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彌勒去找人收貨,我就趁機暗中問問七七的事。彌勒那個人看上去是很簡單的,標準的生意人,管我吃飯,但是要是開葷打牙祭的話,就要從我的工錢裡扣錢。
我們一天大概一共走三四十里,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離開懷西樓已經百里開外了。這可能是懷西樓河段最荒涼的一片,不是汛期也看不到人。我跟彌勒混的差不多了,說著想找他學學收貨的經驗,慢慢就把話題引到了古物上,彌勒對這個相當在行,唾沫星子亂噴。
就在我將要問問那塊木像的時候,彌勒就停下腳步,隨即,我看到很遠的地方,慢慢開過來最少十幾輛卡車。
"咱哥倆避一避吧。"彌勒拉著我,朝旁邊一座不怎麼高的山崖上爬。那個時候,汽車在黃河灘上是非常罕見的東西,而且絕對不會屬於私人,河灘上的人做事,多多少少會有點不乾淨,所以一向避諱跟公家的人打交道,看見那十幾輛卡車,彌勒就不想招惹。
我和彌勒藏起來,看著十幾輛卡車一字排開,在河灘上艱難的慢慢行進,我就隱約感覺到不對勁,那些車子上拉著很多東西,但不是護堤時用的緩衝沙包,十幾輛車都蓋著厚厚的綠色帆布。
車隊一直朝我們這邊開,到距離山崖很近的地方,實在是開不動了,車輪陷到泥水裡,來回空轉。有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就發動車子上所有的人一起下來。他們先是盡量在河灘上打木樁,鋪木板,然後一些人把卡車上的東西搬下來,朝河灘運,另一些人在沿岸紮了幾個警戒牌,準備工作很繁瑣,一直從上午干到下午,我跟彌勒被困著走不掉,趴的腿都麻了。到了準備工作差不多的時候,五六個人抬了兩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些東西,看樣子是準備下河。
我看到河灘上兩個人穿上了那種老式的潛水服,笨的狗熊一樣,為了防止被河水沖走,兩個潛水員都帶著沉重的鉛墜,腰裡還綁著繩子。從淺灘下去,朝河心游過去。
"他們是想做大活兒啊。"彌勒瞇著眼睛朝那邊看,我們這個位置很合適,居高臨下,把前方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寬闊的河面上進去兩個人,就像撒進去一把沙子一樣,毫不顯眼。但是兩個水鬼下水不久,和他們相連的繩子,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岸上的人一陣吆喝,拚命就朝回拉繩子,想把人拽回來。
他們拉的非常順利,很快,兩個水鬼的潛水頭盔就從河面上出現,但是接下來,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因為他們拉上來的,是兩個只剩下上半身的人。
兩個水鬼不知道怎麼就在水裡斷成兩截了,一直到被拉上來的時候,神經可能還沒死透,伸著手在泥沙污水裡使勁的扒拉著,身體的斷面拖拉出一截腸子,血糊糊的一片。岸上的人雖然慌了,卻沒有亂,把兩個只剩半截的人抬起朝遠處的車隊跑。
"這是怎麼回事?"我看見那兩個半截人破裂的腹腔流出來的腸子,就感覺一陣緊張和噁心。
"看樣子......"彌勒摸著下巴,道:"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咬斷的?"
"拉倒吧。"我的頭皮愈發的緊,儘管離河灘還遠,但是渾身不自在:"這河裡能撈上來的魚,最大的也就一米多的黑鯉子,能把人一口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