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老船家膽戰心驚的駕著小船一路順流而下,但蓮花木像是神物,一個眨眼間,已經沉到了水中,再也無影無蹤。大頭佛指天罵地的吆喝了一會兒,最後悻悻的一屁股坐到船板上,用力在自己的大光頭上拍了一下。
"小子,看見那木像了嗎?你爹娘有沒有跟你說過?"大頭佛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懊惱中又有幾分喜悅,對我道:"河裡的東西明顯鎮不住了!咱們聖域出頭的日子快要到了!"
"爹娘都沒有說過。"我隨口答道,心裡卻突突亂跳,很多話都是隱晦的,但是前後聯想,卻讓我覺得事情好像真的到了一個緊要的關頭,老鬼當時跟七門的門人碰面時,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距離天崩,最多不過五年,而大頭佛又說,聖域出頭的日子快到了。
隱約中,我察覺到,一場難於預料的大禍,已經不知不覺間籠罩在這條奔湧了無數歲月的大河上。
"你們胡家的人沒有出息也就算了,茶花是聖域的嫡系,怎麼可能把這些事兒都給忘了?"大頭佛道:"事關重大,這小娘皮也太不曉事了,白白把命圖給了你!"
"那是什麼事?剛才河面上的亮光是什麼?"
"那亮光......哼哼,就是河底的東西。"大頭佛瞥了正在行船的老船家一眼,老船家怕他怕的要死,本來豎著耳朵正在聽我們說話,被大頭佛這麼瞥了瞥,趕緊就轉頭仔細的走船,大頭佛也不以為意,神秘兮兮對我道:"小子,上次你不是問老子麼,那條老狗說的大禹的事情?"
"對啊,那件事你也知道的,就是不肯說罷了。"
"大禹那泥腿子,死了十次,就是為了鎮住一幅畫。"大頭佛嘿嘿一笑,轉頭望著前方,道:"快到霸王山了,給老子靠岸停船。"
我還想再問,但是大頭佛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下去。他已經把我看成了老井下頭那女人的兒子,不過要緊事情,他還是不肯明說。我一回頭,猛然聽到老船家一聲慘呼,被大頭佛一把抓起來,捏斷了脖子,然後隨手拋到河裡。
"想聽老子說話,就怕你有命聽,沒命走。"大頭佛望著老船家的屍體順著水越飄越遠,自己駕著船,在霸王山附近的渡口靠岸。我只覺得那老船家很可憐,卻沒有辦法阻止大頭佛,這人的殺性太重。
大頭佛一邊走,一邊跟我說,我身上的命圖剛剛得到不久,還弱得很,需要磨練。磨練命圖,那是聖域的法門。事實就是這樣,身帶命圖的西邊兒來的人,一個個強悍的要死,皮粗肉厚,拳腳如鋼,難怪西邊兒來的人可以把三十六旁門那一夥兒心思各異的江湖草莽聚攏到一起,過去的黃河灘上,拳頭硬的就是王。
"命圖不滅,命就不絕。"大頭佛道:"可惜的很,命圖不是誰都有,否則的話,咱們聖域早就殺到中原了。"
那種命圖,一支裡面寥寥兩三幅,都是代代傳承的,譬如大頭佛身上的命圖,到他真正年老體衰的時候,才會傳給別人,沒了命圖,他的本事至少要縮水一大半。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心裡就疑竇叢生,我的命圖,是哪兒來的?
自然而然,我想到了地道裡的醜臉人,不知道為什麼,提到命圖的時候,我總覺得和他有關係。命圖,跟河鳧子的續命圖一樣,都是獨門所有的絕密,外人不可能染指。除了聖域人,沒人會給我命圖。
一陣難以自制的好奇充斥在心裡,那個醜臉人,是西邊兒來的?但是他為什麼要給我命圖?
心裡正想著,大頭佛就教我如何鞏固命圖的法門,這法門跟中原道家中的練氣很相似,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至少需要好幾年的苦功。
從渡口到霸王山,二十多里路,大頭佛帶著我走的飛快,霸王山的周鴨子家,是三十六旁門中唯一一家"土爬子",也就是常人所說的盜墓賊,善於觀風測水,精通地脈陰陽之道。當年大頭佛被旁門暗算,周鴨子也是其中一門,還沒等走到霸王山,大頭佛心裡的火氣已經掩蓋不住了,怒氣升騰。
時過境遷,三十六旁門那些家族裡面,跟過去行事的作風有了改變,周鴨子家裡世居的祖地看上去普通無奇,但是裡面有什麼道道,只有周家人才說的清楚。大頭佛百無禁忌,一靠近霸王山的周家祖地,就有周家人過來盤問我們,大頭佛二話不說,一拳一個,把兩個人打的骨碎筋折。
"小子,跟著我衝進去!"大頭佛打倒了兩個人,還不解恨,衝上去重重踩了兩腳,兩個人本來就只剩下半口氣,被大頭佛一踩,噗的噴出兩口血,當時就不動,大頭佛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對我道:"學學老子怎麼殺人,不會殺人,就沒法出來混!"
大頭佛完全是抱著報復的心而來的,在霸坑魚的肚子裡被困了那麼多年,換了誰都會一肚子邪火。但是他的手段太狠了,帶著我衝到周家,遇見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殺個精光,周家人吃的江湖飯,可家裡頭不一定都是江湖人,上到八十的老人,下到幾歲的孩子,無一倖免。周家粹不及防,半夜被大頭佛打到家裡,等到聚集了人過來阻攔,已經遲了。
足足在周家來回衝了個把小時,地面上全是屍體,鮮血把大院的地面都染紅了,大頭佛就像殺了幾隻雞一樣若無其事,抓過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首,原地就啃起來,我看的心裡很冒火,忍不住就想一刀捅死他,可是自己的本事跟大頭佛差的太多。
"現在世道不同了。"我站在他後面道:"不是以前那樣隨便殺個人丟到河裡就沒事的,出了人命,肯定會有人來查。"
"查什麼?王法?老子不在乎。"大頭佛道:"用不了多久,這世間就要亂套,還提什麼王法。小子,放心吧,周鴨子家裡沒有死絕,會有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我勸不住大頭佛,在周鴨子家狂殺了一通,他帶著我連夜下山,又從水路走了百十里,到了牙牙灣,這裡是三十六旁門中趙家的祖地,大頭佛出來的消息還沒有散開,趙家也沒有太多防備,畢竟是新社會,那種深更半夜直接衝到家裡打家劫舍的事情幾乎已經絕跡。大頭佛又在趙家殺了個天翻地覆。
接連有十多天的功夫,連著殺了三家,雖然沒有把這些旁門殺絕,但是已經是聳人聽聞的慘案。
大頭佛看著狂野粗魯,但心思還是很細,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們的行蹤,走了水路又該走陸路,日夜不停的朝旁門的皮影子家裡趕,那也是當年坑了大頭佛的元兇之一。
身上帶著命圖,好像就不怎麼覺得疲倦和勞累了,跑路再多,休息一下就能復原。我們兩個腳力很快,想趁著凌晨的時候趕到皮影子家裡,皮家坳附近,是一條三岔路口,三條小路各自延伸到遠處,走到三岔路口附近的時候,我就看到路口旁邊有一棵已經枯死了很久的老樹。
月光清亮,看到那棵枯死的老樹時,接著又看見樹下面隱隱約約蹲著一圈人。一圈人全都耷拉著腦袋,死氣沉沉的,好像一群啞巴吃完了晚飯在樹下乘涼。
"真他娘的好玩。"大頭佛笑了笑,如果是普通人看見這些,說不定當時身上就要冒寒氣,但是大頭佛膽子比天都大,望著枯死的老樹下面一群悶頭不語的人,對我道:"小子,咱們這是遇見老槐鎖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路尾隨
大頭佛的見識多,其實這些事,我也聽說過。老槐鎖陰,並不是什麼非常罕見的事兒,北方的槐樹柳樹,還有南方的榕樹,都是性陰的樹,尤其是那種上了年頭兒的老槐,有種常人無法察覺的妖氣和陰氣,偶爾有一個死在老槐樹周圍的人,就被壓著走不脫了,經常會在深更半夜裡出現,徘徊老樹周圍,遇見過路人,被老槐樹壓著的"髒東西"就會想盡辦法纏著對方,或者鬼打牆,或者鬼搬山,總之會死死的困住對方。
在我們家鄉,有的老人說,趕夜路的時候,會看到月光下頭,有人像是發了神經一樣的繞著一棵大樹不停的走,遇見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相當的本事,絕對不能過去救,那種人不是發了神經,而是被老槐樹壓住的髒東西給纏上了,一夜之間,被困的人就有可能死在樹下,然後變成第二個逃脫不掉的冤魂,再遇見倒霉的路人,就會再纏他們,週而復始,老槐樹壓住的髒東西越來越多。這叫老槐鎖陰,也叫群鬼擋眼,遇見了一定得躲開。
這種事情,可以不信,但是絕對不要想著去嘗試,比如,現在人經常會提起或者去"玩"的鏡仙,都覺得神秘而且刺激,其實那東西是凶險到極點的。河灘上一些偏遠的村子,如果有上了年紀的神婆,仍然掌握著最古老也最傳統的請"鏡仙":用一口大水缸,注滿水,等每個月月圓的時候(月圓的時候,往往是一個月裡頭陰氣最重的一天),在水缸底放一面鏡子,鏡子下頭壓一點米或者黃豆,水缸的北邊,立個小香案,就一尺高,別的供品不用擺,就一碗摻了泥沙的白飯,豎插兩根筷子。等到圓月升空到正頭頂的時候,水缸的水面上有一輪圓月的影子,這時候只要透過水面,去看水缸下頭的鏡子,據說能夠看見自己的前世還有來世,靈驗的緊。但是時間程度要拿捏的分毫不差,必須得極有經驗的神婆才能控制,自己隨意去玩,魂會被水底的鏡子吸走。
遇到老槐鎖陰,一般有經驗的人避之不及,但是大頭佛沒有一點退避的意思,一邊大步走,一邊道:"去他娘的!三十六旁門的活人算計老子就罷了,一群死鬼也想跟老子玩陰的?"
"繞過去就算了。"我跟在他後頭道:"別找這個麻煩。"
我是害怕大頭佛不知輕重,非要招惹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到時候迫不得已,一動打鬼鞭,他可能會看出我的來歷。但是大頭佛不聽,一路大步走著,隨著我們距離越來越近,枯死的老樹下頭那一圈悶著頭的"人",紛紛抬起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我們。蹲在最前頭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皺紋密佈的臉上微微發青,兩隻眼圈是黑的,這肯定就是第一個被困死在老樹下頭的人,周圍那些,全是被她一個一個引來的。
"夜路長喲,不急走喲......"那老太婆抬起頭,慢慢朝我們伸出手:"拉拉扯扯噴閒話,過來坐坐......"
老太婆一念叨,周圍那圈人全部都抬著頭,望著我們道:"夜路長喲,不急走喲......"
我感覺心神有點慌亂,有點茫然,和當時遇到懷西樓的花老漢一樣,兩隻腳好像有點不聽使喚了,不由自主就想朝老樹那邊走。很多趕夜路的人都是這樣被引過去的,只要一走過去,這條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夜路長喲,不急走喲......"枯死的老樹下頭,那麼多人和唸經似的念叨著,既詭異又陰森,看著他們一張張已經鐵青色的臉,還有無神呆滯的眼神,再聽聽鬼喊一般的碎語,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夜路長!長你娘!"大頭佛快步走到枯死的老樹跟前,一聲大吼,隨著他一聲大吼,黑暗中隱約能看見他的頭頂還有兩邊肩膀上頭,好像升騰起一片昏紅的光。人身上三把陽火,肉眼是看不到的,但是大頭佛顯然是和老鬼那樣天生陽氣極重的人,不怕這些髒東西,一步趕過去,吼聲把枯樹下的人都驚住了,像一群受了驚的鳥,撲通撲通的亂跑。
但是死在老槐樹下頭,永遠會被壓著,這些人跑不脫,繞著老樹不斷的繞圈子。大頭佛果然是兇惡到極點的人,連鬼都怕他。
"想攔老子的路?"大頭佛站在枯樹跟前,那個臉色發青的老太婆戰戰兢兢,站都站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大頭佛哈哈一笑,道:"信不信老子把這棵樹砍了,就留下樹根!"
"別......別......"老太婆驚慌失措,磕頭如搗蒜。被老槐樹困住的髒東西,如果意外讓家裡人知道了,或許還能請到有本事的人,做法事把枯樹連根挖出來,這樣做,被壓住的冤魂還有脫走的機會。但是樹幹一旦被砍掉,旁人看不出來,只留下土裡的樹根,那些被壓住的髒東西永遠都沒有再翻身的可能。對於這些"人"來說,砍掉老樹,和要人命一樣。
"你說不就不?你一說老子就走了,老子的面子何存?"大頭佛跟老井下面的女人茶花一樣,天生就喜歡刁難人,就算對方變了鬼,也要拿來嚇唬一番。
"別!"那老太婆真的被凶神惡煞的大頭佛給嚇住了,磕著頭道:"我就是個女人啊,求求別砍了這棵樹,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啊......"
"臉呢!要臉不!"大頭佛噗的吐了口唾沫,頭頂上隱隱約約的那把陽火轟的一盛,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一臉皺巴皮,還他娘的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老子肚子裡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這一巴掌沒有抽到老太婆,但是大頭佛一身陽氣逼人,老太婆啪的就被震的一歪,趕緊爬起來繼續跪著,苦苦哀求。大頭佛是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人,事情對自己沒有好處,就為了為難別人,也要去做,一捲袖子,踢開老太婆,對著那棵已經枯死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槐樹,咚的就是一拳。老樹幹枯,一拳被打的搖搖晃晃,一群繞著圈逃竄的人都慌了,嘩啦啦跪了一地。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