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我倒覺得,它在寫字。"韓勝雖然五大三粗,不過眼睛倒是很厲害的,對我道:"在地上寫字。"
我不認識字,對這個自然也不感冒,不過聽了韓勝的話,再轉眼仔細看看那根來回亂劃拉的樹枝,就感覺好像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樹枝在地上劃道。旁邊沒有別的動靜,韓勝觀察了一會兒,就讓人過去看。下頭的人小心翼翼走近了幾步,身子一下頓住了,呆了半天,一溜煙轉回來,想了想,問我道:"姑爺,你是姓陳的對吧?"
"怎麼?"
"那根樹枝,像是找你的。"
"找我的?"我怔了怔,暈頭轉向的,那人就接著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也隨之走近了幾步,果然,樹枝停在原地,地面的灰土路上顯出幾個大大的字跡,我認不出,韓勝跟在後頭,道:"它就是在寫字的。"
"寫的是什麼?"
"陳近水,朝東,十五步。"韓勝照著地面上的字念了一遍,咂咂嘴巴,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下意識就朝東邊看了看,那是小路旁邊的荒地,這條路雖小,卻是陸路上前行的一條要道,人有急事,通常會選擇這裡趕路,東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我暗中琢磨著,對方已經直接把我的名字給點了出來,說明是認識我的,而且,如果要半途偷襲,用不著這樣做。
我心裡感覺怪異,韓勝先讓人朝東邊走了走,都是鬆軟的沙土地,光禿禿的,看到情況無異,我跟韓勝也跟著走過去。我精準的算計著腳下的步子,十五步之後,沙地上沒有任何異常,就這一轉眼的功夫,那根橫亙在小路中間的樹枝搖晃著滾了過來,唰的一下直立,在我面前只有半步遠的地方動了動,又劃拉了一下。
"它又寫字了?"我只感覺慶幸,如果是我一個人經過這裡,看見樹枝寫字,立馬就要睜眼瞎。
"恩。"韓勝點點頭,道:"它劃拉了一個挖字。"
"那就挖。"
韓勝帶著的人立即動手在樹枝指引的地方挖起來,那種沙土很鬆軟,挖的飛快,挖下去大概有一米半深的時候,一隻慘白的手隱約從沙子中露了出來。看見這個,心裡一下就明白了,這下頭埋著一個人。
沙子下的手一露出來,手的主人也隨即被刨出了沙地。抹掉屍體臉上的沙土,我一愣,馬上認出,這是譚家婆子。
譚家婆子明顯是死掉了,肯定是讓人殺了隨手埋在這兒的。三十六旁門中倚重譚家婆子的地方很多,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會有人拿她開刀。譚家婆子死的很慘,臉上被刀子劃的亂糟糟的,額頭上開了一個十字刀花,皮肉外翻,慘不忍睹。一直到死去的時候,她還沒有閉上眼睛。
"狠!"韓勝蹲在旁邊看了看,道:"虛竅劃爛了,下手的人連一點點機會都不留給她。"
在河灘的陰陽生死術數之中,據說神魂是主,肉身是廬舍,無論是不是普通人,死掉之後,神魂肯定是順著虛竅鑽出來的。通常的說法,人有七竅,那是明七竅,除了七竅,還有兩個虛竅,分別隱藏在額頭和正頭頂,虛竅是神魂進出身體的地方,虛竅被毀了,人死之後魂魄鑽不出來,會被憋在肉身裡,等到肉身**,神魂隨之也要散掉。顯然,動手殺了譚家婆子的人,是要徹底弄死她。
這一下,事情完全明瞭了,譚家婆子搞了一輩子陰陽術數之類的東西,被人整成這樣,還有活動的餘地,一路把我引到這兒。但是我不懂屍語過話那一套,譚家婆子已經死了,肯定無法跟我正常對話。
我想想,讓人把譚家婆子的屍體弄出來,然後找石頭堆了一個框,把她埋下去,上面鋪了一層沙子,做成沙盤。她既然專門把我引過來,那就肯定有要說的話。我不懂過話,只能這樣試試。沙盤鋪好,我在上面插了兩根小樹枝。
果然,樹枝剛剛插下去,就開始在沙盤上飛快的划動,一般的問屍扶乩,對方給出來的都是鬼畫符一樣的印記,還需要扶乩的主持者解讀,但譚家婆子對這些很精熟,直接留下了可以讀懂的文字,韓勝一句一句的跟我念了出來。
"我的仇,不用報,恩怨中止到這裡,譚家人以後永不再做神婆,秋兒走散了,托你找她。"
我聽了韓勝的口述,覺得譚家婆子雖然是女人,卻很識大體,知道為了報仇那樣殺來殺去,到最後只會連累譚家,她們家本來就人少,經不住連番的折騰。她說的秋兒,我還有很深的印象,和小九紅一樣,性子直爽又火辣的一個姑娘。譚家婆子死了,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孫女。我天天都在河灘兩岸到處走動,順便替她留意一下譚小秋的下落,是舉手之勞,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她,憋了半天,只能在沙盤前頭點點頭,鄭重的應允下來。
不知道譚家婆子能否感應到我的應允,但是沙盤上兩根豎著的樹枝立即就倒了一根,這說明她已經安心了。
我想張羅著把譚家婆子挖出來,想辦法安葬掉,不過還沒動手,另一根小樹枝在沙盤上不斷的晃動,我心裡一動,把寫滿了字跡的沙盤重新抹平。晃動的樹枝又開始重新划動,留下了一串字跡。
"陳一魁,被困,連環山......只有你能救他......"韓勝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
聽完之後,心頭猛然一顫,陳一魁這個名字,我不是第一次聽說,最早在童齡山八角樓的時候,九黎的麻楊婆嘲諷大頭佛,就曾經說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跟龐大並列在一起,雖然沒有別的人跟我講過,但既然跟龐大並稱,即便不是七門人,也必然跟七門有著緊密的關係。譚家婆子在這個時候透露這件事,不會沒有原因。
七門裡,就我們一家姓陳,這個陳一魁如果真的也是七門裡的人,那就跟我們家有著極深的淵源。更讓我吃驚的是,這裡又一次提到了連環山,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爹他們有沒有從連環山脫困。
寫完這串字之後,樹枝倒下了,一動都不動,說明譚家婆子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我把她從沙盤下面挖出來,對韓勝道:"想想辦法先好好葬了,回頭再通知譚家人遷回譚家去。"
我在韓家的身份的確有點尷尬,他們一口一個姑爺喊的很讓人彆扭,不過都很聽我的吩咐,馬上有人動手去處理譚家婆子的屍體。我猶豫著,譚家婆子說了陳一魁的下落,又專門點道,只有我能救他,這裡面的具體情況我暫且不清楚,然而爹他們依然緊緊牽動著我的心。考慮了半天,我想著已經走到了半路上,還是要先去賽華佗那邊看看再說。
後面的路趕的更緊了,我不是信不過韓家人,只是七門的事情,不想讓他們知道的太多,所以快到地方的時候,婉言把韓勝打發走了。我一個人飛快的趕到賽華佗他們的藏身地,那地方相當隱蔽,趕過去的時候,風平浪靜,一眼就看見雷真人和老蔫巴在鬥嘴。
我衝過去就問,但是這一問,心裡頓時涼透了,從上次離開,爹他們始終沒有再回過這裡。這無疑說明,他們在連環山一戰中,要麼被困死了,要麼下落不明,不管怎麼,都是凶兆。我感覺腿腳一陣發軟,什麼都顧不上了,過去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老鬼,然後匆忙就要離開。連環山那個地方,看起來還是必須要走一趟。
我的神色很焦急,他們幾個自然能看得出,知道是有急事。賽華佗要照顧老鬼,脫不開身,雷真人和老蔫巴關切的問。
"你干哈去?帶上俺唄。"老蔫巴抓著我,道:"在這裡頭呆久了,身上閒的長蘑菇,帶俺出去走走唄。"
望著老蔫巴已經空了的一條袖子,我心裡不忍,他知道我要去找爹他們,一路凶險,但還是要跟著,我推讓幾次,老蔫巴始終堅持。最後沒辦法了,想想老蔫巴說不准真能幫上什麼忙,帶著他隨後就上路。
當我和老蔫巴離開這兒時,抬頭朝連環山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是個怪異的地方,我明明已經逃離了連環山,但轉來轉去,還是要迫不得已的重走一次。我說不清楚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命數。
第二百二十三章怪異聯絡
我心裡焦灼萬分,路上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日夜不停的趕路,老蔫巴很實在,一聲不響的跟著,兩天下來,渾身灰撲撲的一片。
"你這是何必。"我感動,又有些難受,看著老蔫巴,歎了口氣。
"這有啥,處夥計,都跟老雷那麼雞賊,還怎麼處?"老蔫巴一身塵土,還是樂呵呵的,一邊走一邊跟我道:"當年,俺還是一棵小參苗子的時候,跟俺們那嘎達的大黑熊關係老好了,要是附近來了放山採參的人,大黑熊就出去把他們轟走,它嘴饞,跑去偷蜂蜜,讓蟄的一頭包,俺就帶它去找藥,互相幫襯著,樂樂呵呵的過日子,比啥都強。"
"情誼在,我心領了,不用巴巴的跟著跑,你都什麼歲數了。"
"你不懂。"老蔫巴搖搖頭,迷糊的小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惆悵,道:"過去吧,大黑熊偷蜂蜜偷的太勤,俺就沒消停過,今天剛帶它跑一趟,明天又要跑一趟,跑的多了,俺心裡煩吶,後來,大黑熊老了,爬不動樹,也偷不動蜂蜜,一天天臥在俺旁邊,再後來,它死了,俺孤零零的活了那麼多年,等你活到這個歲數,你就知道了,身邊的人,老一個就少一個,沒什麼比這還要緊的,後頭那些年裡頭,俺想了多少次,做夢都想帶著大黑熊去找藥,可是,卻沒機會了......"
老蔫巴的話觸動了我,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兩個人一路風塵的趕到了連環山附近,從上次被苗玉從這裡帶走到現在,約莫有半個多月了,但我還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帶著老蔫巴翻過故道旁邊的第一座山,趴在山頂望下去。山腳下破舊的龍王廟已經塌了一半,沒有一個人影,當時七門和旁門聖域一場大戰的痕跡,都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
那一刻,我說不上是寬慰還是緊張,這裡沒有人,也不知道爹他們是被抓了?還是跑到了別的地方。我和老蔫巴慢慢下山,在龍王廟附近找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值得注意的線索,但這裡被人收拾了一遍,找了很久一無所獲,迫不得已下,只能擴大尋找範圍。
從龍王廟最少往連環山深處走了一里地,老蔫巴抽抽鼻子,蹲下身子仔細的找,在一小片雜亂的石頭間,他抹掉上面蒙著的一層灰土,頓時,一灘已經乾涸了的血跡出現在眼前。按道理說,這裡已經離龍王廟附近的戰團遠了,血跡濺不到這兒。
毫無疑問,有人從這裡經過了。我暫時分辨不出從這兒經過的是爹他們,甚或敵人,但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只能這樣跟著找下去。老蔫巴對血腥味很敏感,即便已經乾涸了許久的血跡,只要還存在,他定下心就能慢慢察覺出來。血跡接連不斷,一直斷斷續續的延伸出去很遠。
走了大概有十多里地,血跡就看不到了,不管老蔫巴再怎麼用心,卻察覺不出一絲一毫痕跡。不遠處傳來轟鳴的水聲,那是山間一條低低的瀑布,飛濺直下。我和老蔫巴在這裡喝了點水,站在瀑布邊的溪流旁抬頭一看,水幕後面,隱約是一個黑乎乎的洞。但是情況不明,我也不想耽誤太多時間,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放棄,繼續朝連環山深處找。
就在這個時候,轟鳴的流水聲中夾雜出了一道幾乎不怎麼能分辨出的聲響,那聲響雖然不大,卻讓我心頭一震。我清楚的記得,在龍王廟附近惡戰的時候,從連環山深處傳出的那陣如同籠罩了群山天地間的嘯聲。那嘯聲和此刻的聲音,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而且只要稍稍一感應,就能感覺的到,聲響就從水幕後面那個洞口裡傳出來。本來已經打算放棄,但此刻卻不由的重新審視這個未知的洞。
"進去看看。"我想讓老蔫巴留在外面,但是他說自己跑的快,搶著鑽過水幕。
兩個人**的站在水幕後面,洞口就在眼前,這絕對是一個天然的石洞,我拿出手電照了照,洞其實很淺,進去最多七八米就到頭了,裡面空無一物,只有那陣還未徹底消失的嘯聲,在空蕩的洞中隱隱迴盪。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