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我得勢不饒人,想要繼續猛打,但是揪著老羊倌衣領的那隻手突然覺得一鬆,老羊倌用薄皮襖中泥鰍一樣的滑出來,滴溜溜的滾到一旁。他的衣服被扯掉了,赤著上身,精瘦的身軀上,滿滿的都是刺青,胸膛上有一個鬼頭樣的烏黑刺青,看上去猙獰兇惡。
我不怕明面上的敵人,只要面對面的爭鬥,憑自己現在的本事,就算鬥不過,也能安然逃掉。老羊倌一現身,我就不給他任何機會了,抽身想繼續追過去。但是老羊倌流著鼻血,抬手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迫不得已之下躲了躲。
嘩啦啦......
一片密密麻麻的東西啪嗒啪嗒落地,好像是被血浸泡過的青稞,青稞落地之後,一顆一顆在地上亂轉,老羊倌伸手抓出兩塊乾硬的麵餅,塞進嘴裡亂嚼了一通。麵餅,口水,鼻血,亂七八糟的混成一團,我被地面上這些來回跳動的帶血的青稞擾亂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追擊。就那麼一遲疑間,老羊倌從嘴裡把麵餅摳出來,來回揉動了幾下,用力拋了出去。
轟......
我總覺得老羊倌的舉動會帶來什麼後果,腳步一動,硬著頭皮想先發制人。但是一片在腳下轉動的青稞轟隆轟隆的炸出一團團帶著煙氣的光,身前身後頓時飄忽起一條條半透明的血紅色的影子,那些影子扭曲著在身邊晃動,很讓人心驚。我朝前一衝,身上的氣息把幾條血紅的影子逼退出去,但是不等再邁進一步,突然覺得身後探出一雙手,無聲無息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勉強轉過頭,立即看到了一張驚悚的臉。那張臉絕對不是人臉,足足有一尺長,嘴巴像是被刀子切出來的一樣,嘴裡只有四顆牙齒。我想要從對方的禁錮中掙脫出來,然而雙手一揮,輕飄飄的像是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可脖子還是被掐的很緊。
那一瞬間,我想起一路上跟老藏閒聊時的情景,就意識到自己遇見什麼了。
青海跟藏地接壤,同屬青藏高原,高原的歷史悠久,因為地域偏僻,很少跟當時較為先進的周邊文明接觸,所以古老的宗教信仰是當地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在藏傳佛教成為高原主流宗教之前,每個地區都有屬於自己的原始本土或外來宗教。原始薩滿教曾經在高原上擁有相當的信徒和地位,原始薩滿教的巫師一直認為,萬物都有靈,巫師能從萬物中召喚出守護神。
其實這個東西跟內地的神婆請神是同樣的道理,內地的請神,包括筆仙,扶乩,還有旁門過去的鬼丁搬錢等等,請來的全部都是髒東西。原始薩滿教所理解的萬物中的守護神,土語音譯過來,叫做"卡巴那",薩滿教的巫師認為這是萬物的守護神,但別的地方宗教都覺得,那是萬物中的"魔"。藏傳佛教成為高原的主導宗教以後,其餘宗教全部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排擠和影響,原始薩滿教的地位和信徒驟減,到現在為止,已經很少很少了。
但那種古老又神秘的宗教,總會流傳下來一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東西。老藏說他親眼在民和見過一個自稱是原始薩滿教祭祀的藏地老人,那人可以從一棵大樹上召喚出附著在樹上的魔頭,能夠輕鬆把一塊石頭給打的粉碎。我還不能完全確定老羊倌用的是什麼秘法,但是綜合分析,這和原始薩滿教的召喚魔頭很相似。
我就感覺脖子上的那雙手無形無質,卻很難掙脫,被那個長臉怪物纏住的時候,老羊倌也完全騰出了手,擦擦臉上的鼻血,從身後一個黑乎乎的布袋子裡掏出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讓我看的膽戰心驚。心裡猛然一急,力量爆發,頭頂和肩頭的三把陽火升騰起來,九鼎血魄好像發出了一陣金屬碰撞的鏗鏘之聲。不管是髒東西,還是原始薩滿教召喚出來的魔頭,都畏懼至陽的氣息,身上陽火一盛,脖子上緊緊掐著的手就像是被點燃了一樣,長臉怪物失魂落魄的朝後猛退了幾步,一臉的畏懼和驚恐。
我就頂著這三把足以把陰物點燃的陽火,猛衝上前,眼前飄忽的紅影子一條一條的被逼退,老羊倌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沒來得及甩出,我已經衝到了跟前,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一拳搗在他的小腹上。老羊倌當時就萎了,身子痛苦的縮成一團,鼻涕眼淚嘩啦嘩啦淌了一臉。我不敢鬆懈,抽下他的腰帶,把他結結實實的綁起來,然後吊在屋子外頭一根木樁上。老羊倌一被綁住,一切異動都隨之消失了。這個人肯定從原始薩滿教學來了一些東西,不過功夫不到家。
"你是什麼人?"我看著老羊倌,還是無法鬆懈,這個老傢伙一身詭異的刺青,很讓人不放心。
老羊倌閉著嘴巴不說話,我跟惡人打交道不止一次兩次,有些人,囂張跋扈又死牙臭嘴,看上去很硬氣,但只要給點苦頭吃,骨頭馬上就軟了。我慢慢掏出刀子,在老羊倌面前晃了晃,刀鋒貼著他的脖子,一直劃到胸膛,老羊倌打了個冷戰,還想嘴硬,我一用力,刀尖噗的刺進他胸口,劃出一道淺且長的口子。
"我只問一次,你可以不說,但是你肯定能看著自己的腸子在脖子上繞一圈。"我拿著還染血的刀子,盯著老羊倌的眼睛。
跟我想的一樣,老羊倌的膽子並不是很大,尤其是身上被開了一刀,氣息都流逝了,我這句話一出口,他就掙扎著開始央求。我讓他把事情好好說一遍,老羊倌說他是漢人,但是在藏地生活過十幾年,藏地一個老頭兒教他了一些東西,大概十多年之前才從藏地回到青海。
"你說要把鏡兒湖裡面的東西逼出來,那湖裡,是什麼?"我繼續追問。
"鏡兒湖......"老羊倌頓了頓,嚥了口唾沫,道:"我都跟你說過了的,那湖裡,有條龍。"
"不要扯了,你自己也說的,那是道聽途說來的傳聞。"
"不是不是!真的有一條龍,鏡兒湖裡真的有龍!"老羊倌生怕我不信,心急火燎的解釋道:"我親眼見過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大河河源
我一聽老羊倌解釋,就覺得他的講述應該比較長,暫時先扔下他,跑回屋子,把那個鐵塔漢子又結實的綁了幾圈,扶著老蔫巴和老藏從密室走出來。兩個人的意識還不怎麼清醒,躺在院子裡的地面上一個勁兒的嘟囔著口渴要喝水,我觀察了片刻,他們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把這些都弄妥了,才重新詢問羊倌。
老羊倌在十多年前回到了青海,那時候這塊綠地附近還有當地人居住,是老羊倌想辦法天天搞怪,讓人住不下去,迫不得已的搬走了。他說的鏡兒湖的事情,具體發生在六七年以前,鏡兒湖的傳說由來已久,老羊倌對那個地方也很好奇,經常悄悄過去看,但是他比較謹慎,在沒有把握之前,就不冒然硬闖。前後觀察了一段時間,幾個突如其來的人讓老羊倌見識到了鏡兒湖真正的秘密。
那幾個人的身份來歷,老羊倌都不清楚,對方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的,一路走,好像一路在尋找什麼,他們肯定是有本事的人,進入鏡兒湖的時候,沒有和普通人一樣被迷惑心智自己下水沉湖。這幾個人身帶秘法,在湖邊逗留了半天時間,然後就想辦法入水。聽著老羊倌的講述,再自己推想一下,我覺得那幾個人很可能來自聖域,其中有避水的龍鰓。
這些人的術法跟老羊倌所學的東西不一樣,猛然看上去也不知道對方在搗鼓什麼,但是當時的聲勢越來越浩大,整片湖面都像海浪一樣在起伏,湖底的陰兵層層疊疊的朝外冒,聖域的幾個人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們都是強者,這些陰兵阻擋不住,到了最後,湖水像開鍋一樣沸騰了一會兒,一條巨大的影子裹著一團團綠藻從湖底呼的衝了出來。
"我看的很清楚,很清楚......"老羊倌對那件事情記憶猶新,道:"那是一條龍!"
那條長龍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而且慌亂,龍,那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物種,神秘威嚴,不可褻瀆侵犯。從鏡兒湖中衝出的龍威猛無比,龍吟響徹戈壁,頭尾一掃,山崩地裂,幾個聖域的高手擋不住這種強大的攻勢,有人被龍尾活活的拍死了,有的被硬生生咬成了兩段,橫屍湖邊,前後幾分鐘時間,幾個四散逃竄的聖域高手被屠戮的一乾二淨,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老羊倌躲在沙礫堆外面,沒受到波及。
幾個聖域的高手全部死在鏡兒湖,沒人回去報信,這件事情完全被封閉在湖內。從那之後,老羊倌挖空心思的想要抓到那條湖中的龍,不過他親眼見過那條龍的威猛,不敢輕易動手。
我不動聲色的聽著,心裡卻波瀾起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鏡兒湖看到的,是一個跟我相像的人,老羊倌看到的,卻是一條龍。這種話如果講給別人聽,人家說不定會嗤之以鼻,但是我心裡有一種強烈的信任,我相信那很可能會是真的。因為我想到了當時賽華佗冒死給我透露的天機,從那面小鏡子裡,我看到了盤臥在床榻上的那條粗大的長龍般的蛇。如果沒有共通之處,鏡兒湖裡的人見到我之後會落淚,會下跪?
"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都說出來了,把我放了吧,這塊地方讓給你,鏡兒湖也讓給你......"老羊倌一講述完,又開始苦苦的哀求,希望放他一馬。
我暫時收回心神,心裡有些猶豫。老羊倌這個人能留嗎?我深知道那些惡人的心性,他在這裡盤踞了幾年,害了多少人?如果把他放了,他絕對不會悔改。我從來不願意主動去殺人,然而想起那十幾個在小屋子裡半死不活的活死人,我心裡的猶豫很快就打消了。
"你害了太多人,不能留,可以給你個痛快。"我搖搖頭,示意不能放過他。老羊倌一把鼻涕一把淚,面對生死,他可能有些失常了,一會兒哀求,一會兒又威脅。我不予理會,執意要殺了他,以除後患。
"你會後悔的!一定會!"老羊倌可能覺得真的沒有生路了,哀求聲立即停止下來,耷拉的眼皮下面,露出一絲怨恨之極的光,他突然就扯著嗓子發出一聲淒厲到不像人的慘叫,嘴巴一下大張到了耳朵根,整個人瞬間變的猙獰不堪。
我毫不手軟,一刀捅進他的喉嚨,老羊倌的慘叫馬上終止,渾身抽搐了幾下,腦袋軟塌塌的垂了下來。那一刻,我覺得心神有些不寧,說不上的煩躁,隨手把繩子解掉,想埋了老羊倌的屍體。但是他的屍體應聲落地,立即像是被烈火炙烤的冰塊一樣,急劇的收縮,慢慢的縮成了一個球,身體裡的血肉骨骼彷彿都化掉了,最後只剩下一張枯瘦的皮。
我的心頭咚咚的一陣亂跳,好像背負上了沉重的負擔,又好像渾身上下的骨頭重了很多,壓的身子發沉。那種變化突如其來,讓我粹不及防,心裡明明覺得不對,但又察覺不出變化的端倪。我穩穩心神,把老羊倌剩下的那張皮埋起來,又弄了冷水,把老蔫巴還有老藏澆醒,兩個人迷糊著坐起來,還不知身在何處。
這個地方我不想久留了,回頭望望已經很遠的鏡兒湖的方向,我心裡隱然覺得,現在可能還不是揭開謎底的時候,但遲早有一天,這裡的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三個人在這兒呆了呆,弄了點有用的東西,老藏又反身出去找駱駝,忙活到了後半夜,我一把火點了幾間小屋,趁夜上路。
越往西走,人煙就越稀少,當時那個年代裡,除了一些公家派出的隊伍,很少有人會涉足這種極其偏遠的地帶。我們走的很辛苦,臨近黃河源,有一個叫圖盧圖的很小的村子,在過去,從這裡經過的藏人稱呼它是帳篷搭出的村鎮。村子雖然很小,但估計是西入黃河源最後一個有人聚集的地方。荒漠戈壁,一條河就是一條生命線,從青海入藏,入新疆,很多人會選擇沿河而行,到河源時再調轉方向。在圖盧圖補充最後一次給養,以後的路,完全荒蕪了,什麼都要靠自己。
"過去吧,這裡人煙還不少。"老藏跟我說,只要有河流,就會有生存下來的契機,但是從很早以前,就有傳聞,在極西的高原雪山裡,有一群馬匪,劫掠過往的行人,襲擊成群的人煙,擄走很多人口,後來實在呆不下去了,原住民才漸漸遷徙。老藏不清楚事情的過程,不過我心知肚明,那是聖域的人外出"狩獵",劫掠活人回去豢養,然後充當血食。
"你還撐得住不?"老蔫巴適應那種苦寒的環境,就裹著一件皮襖,關切的問我。本來,在我們三個人裡,我的身體是最結實的,然而走了這一路,越來越疲憊,腳步也越來越沉重,每天的正常趕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負擔,時不時就想倒頭下來好好睡一覺。但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能調頭返回嗎?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再難也得撐下去。
但是身體的疲憊讓我的心理也產生了壓抑的影響,本來就走的慢,這樣一來更慢了。在大河的中下游,人們看到的是一條奔湧流淌的河,然而只有真正站在黃河源附近的時候,才會驚訝的發現,那條大河的起源地,其實只是幾口泉眼匯聚出來的極小的一條小河。卡日曲,五口泉眼凝生的源頭,在大河的三個源頭裡,卡日曲流域最廣,水源一年四季不會乾涸,這是大河的正源。
河源的後面,就是高原上起伏交匯的群峰,只有到了這裡,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雪山。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群峰,山頂的雪經年不化,白靄繚繞,和頂峰的雲交織成了一團。老藏帶我們到了古宗列渠,據說,那是大河三個源頭其中的一個,事實上,古宗列渠位於一個東西**十里,南北一百一二十里的橢圓形盆地,這是老藏遠行時走過的最遠的目的地,再向西南的雪峰,他也沒有涉足過。在這種盆地裡,大大小小的水泡子足有上百個,老藏說,這樣的水泡子在當地叫做"海"。像很有名的星宿海,就是因為密佈的海子而得名,那裡的海子多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最後舒緩一下吧。"老藏苦笑著對我們說:"過了古宗列渠,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對於那片雪峰,老藏也一無所知,但一路上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他不願在這個時候丟下我們獨自離開。盆地裡的海子提供了充足的水量,植被和生物繁茂,海子邊上能看見兩三尺高的灌木,還有黃羊。就和老藏說的一樣,這裡是進入雪峰之前最後的樂園,在海子裡撈魚,打黃羊,美美的飽餐一頓,就要走進那片千百年都無人涉足過的,聖域。
第二百七十二章佛座雪蓮
在盆地裡吃飽喝足了,就要橫穿過去,繼續向西南方向前進。到了這時候,我已經感覺相當的不對勁了,始終找不出身體上變化的根源。我的身體不可能生病,而且那種極度的沉重和疲憊出現的時間不久,這讓我覺得,變化可能跟老羊倌有關,然而卻不知道具體的原因。走盆地跟爬雪山完全是兩個概念,我心裡隱隱擔憂,以這種狀態,能夠應對即將到來的挑戰嗎?
"喝口水,喝口水再走。"老蔫巴端著一缸子熱騰騰的水遞到我跟前,我看到那水帶著極淡極淡的黃色,而且煙霧升騰之間有股隱隱約約的藥香。抬頭看看老蔫巴,他迷迷糊糊睜著眼睛,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發現他本來就被金大少拔的稀稀拉拉的鬍子好像又少了一縷。我知道他擔心我,偷偷揪了鬍子去熬水。
"用不著,你不要......"
"說啥呢?囉嗦啥,喝了喝了。"老蔫巴不由分說把缸子塞到我手裡,隨手摸摸自己的鬍子,道:"別擔心俺,鬍子這東西,就像棉花套裡的水,只要肯擠,總還會有的。"
我心裡感動,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端著缸子仰頭喝了,說實話,這些參須熬出的水沒有讓我感覺輕鬆,只是心裡暖暖的,好像多了一股力氣。收拾好東西,然後繼續朝前走。這個月份在內地應該已經很炎熱了,但是臨近雪山,又地處荒僻的高原,氣溫一直在降,前前後後不知道走了多少海子,在前面帶路的老藏指了指,說前面那片海子結冰了。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