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我蹲下身,把白鯉魚喚到河邊,和上次一樣,給它的傷口敷藥。紅眼老屍不見了,白鯉魚在大河中顯得很茫然,不知何去何從,一直跟在我們大船後面,游出去很遠。
等到把它安置好了,我和老學究單獨呆到一個船艙裡,他取出一盞小燈,燃著白熾一樣的火焰,慢慢烤著那顆前生舍利,堅硬的舍利被烘烤了一會兒,好像滲出一片極為細密的水滴,老學究趕緊拿起一個透明的罩子,牢牢的蓋住舍利。那片細密的水滴在罩子裡面升騰氤氳,化成一片飄渺的煙氣。
"我已經盡力了!能看得出多少,只有天注定。"
一剎那間,那片氤氳飄渺的煙氣裡面,好像幻化出了一幅幅模糊的場景。我心裡一動,看到了那個曾經出現在臆想中的年輕道士。前一次看到他,是因為黑金木入體產生的幻象,那一次看他,場景朦朧不清,這一次卻清晰了許多。
年輕道士在場景中已經步入了中年,事實上,他不是標準的道士,也不是僧人,只不過在修行中偏重道家的法門,一晃多年,他已經成長起來,身懷絕技。場景是斷斷續續的,全部來自他的記憶,無法完整的看到,跳躍性很大。
這個人非僧非道,到了中年之後,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娶了妻子。他的妻子死於難產,初生的孩子卻活了下來。看得出,這人對妻兒很關愛憐惜,亡妻早逝,他把所有的心血和情感都傾注到了孩子身上。
我本以為紅眼老屍來歷非凡,他的記憶中必然都是些轟轟烈烈的往事,但是此時此刻,我看見那些記憶裡,只不過是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他抱著年幼的孩子,在潭邊觀月,在塞外聽風,在海邊望日,那孩子的一舉一動,一哭一笑,時時刻刻牽動著他的關注。
這絕對是一個很稱職的父親,把自己所有能給予的,全部都給了自己的孩子。
球體中的氤氳煙氣一晃,場景隨即變了,煙氣一晃,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二十年。那孩子在這個人的無盡愛護中茁壯的成長,但是這個時候,這個人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必須要離開了。
"他可能是要到海外的仙島去尋訪長生秘術。"老學究仔細的看著,在旁邊跟我解釋。
離別的淒苦讓人難以承受,這個人一身神通,可以呼風喚雨,但是將要離開剛剛成年的孩子時,禁不住淚流滿面。他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家鄉,離開自己的獨子,滿懷不捨,他拿出那塊年輕時千辛萬苦挖掘到的黑金木,一分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交給了孩子。場景一直在延續,這人走出很遠,卻仍然在不住的回頭眺望,在他的記憶裡,那個讓自己無比眷顧的孩子,只剩下一個很模糊很模糊的影子。
可能從那時候開始,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天災戰亂種種影響,他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父子失散。場景一變,又是很多年過去,這人從海外歸來,但是再回家園的時候,看到的只是物是人非。原來的家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見了。
彭......
這時候,燈罩下的小燈炸起一團火花,驟然熄滅了,氤氳的煙氣急速凝固,化成一片水滴,所有的場景立即中斷。我抬頭看看老學究,他搖搖頭,道:"只能解讀出這麼多。"
"只有這麼多......"我慢慢的念叨著,心裡在不斷的翻轉。儘管從這些場景中沒有看到完整的記憶,但我仍然可以從中猜想推斷出很多。
這個人,必然就是生前的紅眼老屍,和我想像的一樣,他生前很有本事。如果今天陳家老祖的真身不出現,我可能還不會一下子就想到這麼多。紅眼老屍被聖主偷襲重創,而聖域聖子的神魂也沒入了它的體內,這無疑意味著,即將得道的紅眼老屍面臨著滅頂之災,如果它無法驅逐聖域聖子的神魂,屍身被佔據,其實就表明,紅眼老屍完全滅亡了,剩下的,只是佔據了它屍身的聖域聖子。
陳家老祖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泥胎般的身軀在河灘挺立,眼睛裡流著淚。如果不是有很親密又特殊的關係,怎麼會這樣?
我不由自主的聯想著,當年紅眼老屍獨自遠走海外,世間滄桑,他的孩子孤苦伶仃,帶著那半塊父親留給自己的黑金木,顛簸流離,從遙遠的江南一直漂泊到了北方的大河灘,在這裡落腳生根,久而久之,漸漸變成了河灘人,直到水中的蓮花木像第一次出現,已經成年的孩子在打撈蓮花木的過程中身亡,成為那七個死者之一,隨後又被蓮花木化出的白鬍子老頭兒救起來......
一定就是這樣!紅眼老屍的兒子,就是七門陳家的始祖!是他留下了那半塊黑金木,在陳家世代相傳,只不過時間久遠,往事凋零,等到爺爺從祖屋的地基裡發現黑金木的時候,已經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難怪,難怪......"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答案,難怪紅眼老屍會接二連三的放過我,並且幫我解圍,那完全因為我是陳家的子孫,是始祖一脈相傳的後裔。我清楚的記得,紅眼老屍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在跟河裡的大鼎作對。由此可見,它幫的,並非七門,而僅僅只是陳家的子孫。
"你在想什麼?"老學究看我皺眉不語,開口問道:"知道老屍是什麼人嗎?"
"我不清楚。"我搖搖頭,心潮起伏,完全不能平息。總算模模糊糊的猜測出了老屍的身份,但是更讓人費解的謎題隨之出現。
為什麼它一見到我,額頭就會出現死咒輪印?難道是我這個陳家的子孫,殺掉了陳家的先祖?
還有聖域聖子,為什麼鍥而不捨的尋找紅眼老屍?他所找的東西,就是這具老屍,苟半仙說過,只要讓聖子得逞,他會強大到連龐大都收拾不住。
一連串的謎題,讓我心神恍惚,但是老學究已經盡力了,他無法再從這顆前生舍利中再解析出更多的記憶,線索徹底中斷。
第三百二十九章初振雄風
我想的頭疼欲裂,老學究實在看不下去了,道:"都是往事,既然知道了,也就算了,為了過去的事傷神費心,沒有必要的。"
我回過神,感覺茫然,紅眼老屍被聖域聖子上了身,又跳河逃走,最後究竟會是什麼結果,誰也預料不到。如果紅眼老屍真的就此滅絕,那麼當年這件事的真相,該找誰去詢問?
"過去的事,不想也罷,還是想想眼前事吧。"老學究又一次打斷我的思路,望著我,道:"你這具肉身,來的很突然,又很蹊蹺。"
"怎麼說?"
"肉身原主的神魂離體,你才有機會奪舍,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造化和定力能學會十三寶塔觀想術的。"老學究道:"聖域的聖子其實根本不懂十三寶塔觀想術。"
"那他是怎麼出竅上了老屍的身的?"我一怔,如果不懂出竅的法門,普通人根本無法自主的控制神魂離體歸竅,除非一些特殊原因,讓神魂迫不得已出竅,那會是很危險的事。
"他不是自主出竅,他的神魂,是被那具老屍吸走的。"老學究道:"我們自然道跟道門有一點淵源,雖然不修十三寶塔觀想術,但是對這其中的原理端倪略知一二,我看的很仔細,聖子的神魂,的確是被老屍吸走的。"
我一下就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之前從聖域聖子得意而且狂妄的叫聲中,我總覺得他上了紅眼老屍的身,就好像有了什麼了不得的機遇,然而老學究的話又讓我陷入了一片困惑中。
"我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但日後總要小心了。"老學究道:"那具老屍真的是在奪天地造化了,屍身破裂受損可以重生,雖然這次受了重創,但只要拿回屍丹,就還有得道的希望。"
我苦笑了一下,難道我和聖域聖子這對孿生的兄弟,真的就是天生的死敵?他已經丟了肉身,卻仍然是個極大的隱患。
"前路凶險,你要珍重,我們自然道不能站在任何一方,只為公道說話。縱觀大河灘上的勢力,只有你的心術不邪。"老學究歎了口氣,道:"你有禹王的氣息,我相信你才是正統。"
本來我想和老學究好好的談談,再請教他一些事情,但是身在船艙裡,猛然間感到一震,好像船隻撞上了什麼東西,速度明顯放慢了。我一步跨出船艙,到甲板上一看,前面有兩艘一前一後行駛的船,無形中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出現的一刻,對面大船船頭矗立的人也立即看到了我,神色猛然一滯。
我心裡的情緒頓時又複雜起來,我看見了紅娘子,還有站在她身邊的小九紅。昨晚聖域的人在這邊失手,狼狽逃竄,可能又串聯了排教,到河道這邊來觀察情況,一下子半途和我們遭遇。
"你是誰!"紅娘子帶著說不出的詫異,死死的盯著我,喝道:"你不是已經死在塗家了!"
"知道是陳近水,你他娘的還是要問,腦子銹了麼?"金大少頭上裹著傷布,昨晚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全都發洩在紅娘子身上,言語中很不客氣。
紅娘子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受人擠兌,當時就急眼了。我的目光略過她,望向了小九紅。我在塗家身死的消息,小九紅肯定聽說過,此時,她的臉龐上又喜,又悲,又有絲絲縷縷的怨。望著她,我一下子回想到當時在桑園村大鬧魯家婚宴的時候,她那種拼了命也要跟我走的樣子。
說實話,我心裡很苦很苦,卻又不能表露出來。
"不管是不是陳近水!既然沒死!那現在就再死一次!"紅娘子仗著人多,相當囂張。我看著她那張薄薄的顯得尤為刻薄的嘴唇,心裡的反感唰的就驟升到極點。
這個女人,還算是個人嗎?
唰......
紅娘子的話音一落,對面的船上立即躥出來兩個聖域的蝠翼,藉著呼嘯的河風,舒展翅膀騰空而起,一人手裡拎著一隻油桶,從頭頂滑向我們的船。紅娘子也是聖域的血脈,現在河灘大勢基本框定,聖域和排教也穿了一條褲子。兩個蝠翼的目的很明顯,想藉著自己的優勢,從上空放火燒我們的船。
"他們人多,不要硬拚,大船起火也不要緊,咱們備的有小船,小船靈動,他們不一定能追的上。"金大少在我耳邊耳語了兩句,這傢伙嘴巴叫的凶,其實眼睛很明,兩個蝠翼升空的同時,他就開始思考退路。
"不走。"我抬頭看看越來越近的蝠翼,絲毫沒有退走的意思,幾經波折,五尊大鼎精魄入體,這一身本事要是遇見強敵就逃,又有什麼用處?大河灘上的威名,那是要自己的拳頭一點點殺出來的。
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多說什麼了,我抬眼又看了看從半空呼嘯而來的蝠翼,心中默默算計了一下,抬腳就爬上了甲板上的桅桿,這根桅桿差不多十米高,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六七米高。兩個聖域蝠翼恰好飛到跟前,各自冷笑一聲,一人舉起一把刀,從左右兩邊殺了過來。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