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轉頭問葉子:"有什麼話,直說。"
"這些話,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你若來,就聽聽,若不來,由你。"葉子沒有勉強我,抬腳朝旁邊的鎮妖塔廢墟走了走,她的背影單薄,而且剛剛和虛影大戰過,也受了傷,看到她露出了略顯疲憊的背影,我心裡猛然湧動出一股殺機。直覺告訴我,這一定是個大患。但這股殺機就閃了閃,重新埋回心底,我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我交代花千歲,讓他在天坑附近找一找靈靈。不可否認,葉子的話抓緊了我的心,我急切想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我跟上葉子,在鎮妖塔廢墟旁邊停下。靈靈不見了,蓮花木堵住了鎮妖塔下那道地面裂痕,四下很寂靜。我站在葉子對面,道:"你說我母親,有什麼目的?"
"陳近水,你走的這條路,注定血雨腥風。"葉子毫不在意自己所受的傷,帶著笑意,道:"要血雨腥風,就要殺人無數,殺人,是得背負罪孽,是要遭報應的,你想清楚了嗎?"
"難道你沒有殺過人?"我反問葉子,儘管和她認識的時間不長,前後也沒有見過多少次,不清楚她的過去,但是僅憑之前怒滅陰兵時那種連鬼都怕的凶戾氣息,就能知道她不是個善人:"你不怕有罪孽,不怕遭報應?"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沒有什麼可失去的,還怕什麼報應?"
"七門人,行事由天,如果真有因果報應,我殺人,我來扛!這個不需你多操心了。"我繼續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你遲早會知道。"葉子收起臉上的笑容,仔細的看著我,道:"我曾經想殺了你,但又下不去手。這不是慈悲,只是我自己多給你了一條路。你若是強,你就是天下之主,你若是弱,和碌碌螻蟻一樣,那死不足惜,我會取而代之。蚩尤的心臟被重創,他可能要回聖域,但短期內翻不起大浪。"役歡名。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近水啊。"葉子深深歎了口氣,我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她妖異,陰邪,但歎氣的時候,我卻從裡面感應到另一種無法揣度的情緒,她抬手把額前一縷散亂的頭髮撥到腦後,道:"你今年,二十一歲了吧?我不教你什麼大道理,只告訴你一句話,一個真理。人心,是最髒,也是最難測的東西,今天兄弟手足,明天保不準就會因為什麼反目成仇。"
"謬論。"我不屑一笑,我承認,人心隔肚皮,不可能把每個人都裡裡外外看的一清二楚,但我至少知道,這世道不管怎麼變,像彌勒,金大少,老蔫巴之類的人,總還會是有的。
"我要教你的真理就是,無論什麼事,先下手為強!"葉子甩了甩袖子,道:"你要記住我今天教你的話。"
"你在胡說八道,我為什麼要記住?"
"人心難測!即便父子又怎麼樣!你覺得你看透了一切是不是?比如,你爺爺陳六斤?"葉子冷笑道:"你知道不知道,當年大河灘第一高手,就是你爺爺陳六斤了,可是到了現在,他為什麼不出面了?"
"你胡扯什麼!"我心裡有自己的禁忌,和爺爺之間,的確生出了裂痕,但是我依然不容人在背後隨便議論誹謗他,葉子的話看似輕描淡寫,可我絕對聽的出,她話裡有話。爺爺的本事,我知道,比老鬼要強一點,但太爺和老瘋子那些人都沒死,大河灘上再怎麼輪,也輪不到爺爺。
"陳近水,記得我今天和你說的話就好了。你若強,就是這天下的主人,你若不強,就只有死!"葉子說完這些,再也不解釋什麼,轉頭慢慢的走,她的腳步不停,一直走出去十幾步,才頭也不回的道:"你不是問你母親的事嗎?別的我不多說了,你若有興趣,回小盤河村外的老墳地,你娘的墳就在那裡,自己挖開看看就知道了。"
"你等等!告訴我,你是誰!"我聽到葉子的最後幾句話,再也無法淡定了,拔腳就追她。
"近水......"葉子的腳步看似緩慢又輕飄飄的,卻怎麼追都追不上,她不停步,越走越遠,只有裊裊的聲音順著傳過來,那聲音像是說話,又像是一陣隱藏在心底無數個歲月的幽沉的歎息:"或許,你將來會知道,造化是如何弄人的......"
我已經用了全力,但實在追不上她。葉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我被丟在天坑下面,心裡又苦又悲。
原本,我以為爺爺當年認識了莫天晴,生下紅娘子,這就是他懊惱了一生的錯事,這些事既然我知道了,也就成為過去。但葉子今天會好端端的就提到爺爺?
陳六斤,我的爺爺,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還有我的母親,那又是怎麼回事?我已經被蚩尤心臟遁走的事情搞的焦頭爛額憂心忡忡,再加上靈靈失蹤,還有葉子的這些話,整個人頓時就亂成一團糟。呆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花千歲找過來時,我才回過神。
"那個女娃娃不見了。"花千歲道:"天坑下面我找了一遍,真的找不到。"
"她會去哪兒,會去哪兒......"我感覺頭大如斗,蚩尤心臟正在肆虐的時候,靈靈都沒有走,為什麼事情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反而不見了?但是我想了一會兒,沒有再去深究,每個人做每件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她這麼做了,會有苦衷。
"我們也走吧。"花千歲拍拍我,示意先出了天坑再說。當我們兩個走到上坑的石壁腳下時,斷舌人正巧扶著石壁站起身,他比花千歲的傷勢更重,之前已經爬都爬不起來了,休息了這麼久,才能勉強站起來行走。不管他對我是什麼態度,但我能感覺的到,這個人和葉子不是一類人。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影,我心裡非常不忍,走過去扶著他,想帶他一起出坑。
但是斷舌人的脾氣古怪又倔強,硬推開我的手,他抬頭看看我,轉身扶著石壁一點一點的走了。我沒有再去追趕,因為我知道追下去沒有用。看著他的背影,回想起他那張失去了舌頭的嘴巴,我頓時想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鏡兒湖,還有鏡兒湖裡那個失去了半截舌頭的人。
他的舌頭......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感覺自己的雙手好像突然沾染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別想了,有什麼事,上去再說。"花千歲拉著我就爬上石壁,其實,這條老蛇的本事相當大,只不過平生兩次大戰,一次遇見玄黃祖鳥,一次遇見了蚩尤的虛影,才會顯得狼狽不堪。他帶著我在幾乎垂直的石壁上攀爬如飛,很快就爬出天坑。
我帶著他順原路從小盤河外面那片水泡子底部鑽了出來,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鎮妖地下面呆了大半天時間,大頭佛和老蔫巴還在焦躁的等待,看到我出來,才一起放下心。
花千歲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日頭了,剛一出來,激動的難以自持。他一心惦記著自己的兒子孫子,所以沒有逗留,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去大河灘尋找花老漢。我同樣滿滿都是心事,把別的事情暫時拋到腦後,帶著大頭佛和老蔫巴穿過已經坍塌成一片廢墟的小盤河,走向村子另一邊的老墳地。
我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的感受,在我的印象裡,我的母親,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河灘人家的女兒,平凡無奇,在生下我不久後不幸去世了。我從來都是這麼認為的,爹和爺爺也沒有多說過什麼,直到今天,這段往事才徹底從我的記憶中被抖落了出來。
我一邊飛快的朝老墳地那邊走,一邊在思索著,母親,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墳裡,隱藏著什麼?
第四百零八章一堆斷骨
已經倒塌成廢墟的小盤河村一片沉寂,我們匆匆趕到了村子以前的老墳地。不管什麼時候,這樣的老墳地總是陰森森的,我見慣了稀奇古怪的事,可是走到墳地邊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自小在這裡長大,連墳地都熟的不能再熟,我找到了埋葬母親的那座孤墳。鄉下過去的老墳很簡陋,河灘大多是窮人,墳地連一座碑都沒有立。
我心急火燎的趕過來,但是站在墳邊時又猶豫了。這座墳一旦打開,必然又要被困擾,疑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去面對那麼多的事情。
轟......
三個人寂靜無聲,但是偶爾一抬頭,就看見遙遠的天邊好像閃過了一道雷,一團模模糊糊的紅光從雷霆中飛速的劃過天際。那是蚩尤脫出鎮妖地的心臟,已經無拘無束的飛向了西邊。血光一閃就不見了,那顆心臟可能真的會飛回極西的聖域,去匯聚殘屍。
"挖吧......"我自己默默對自己說了一句,債多不壓身,已經到了這地步,再多些困惑又能如何?我在墳邊跪下,磕了個頭,這是河灘上的老規矩,做兒孫的如果不是遇見非常特殊又十萬火急的事,絕對不能動家裡的祖墳。
微凍的土被一鏟子挖下,大頭佛和老蔫巴知道這是我家裡的私事,所以遠遠的避到一旁。墳包上的土一點點減少,距離謎面也越來越近,我感覺沉重。我力氣大,挖土的速度很快,但挖了一會兒,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我們家鄉這邊過去的土葬風俗,都說的是棺材入土不過丈三,意思就是葬人的棺材最多埋進土一丈零三寸,大概三米多深,然而此刻我足足朝下面挖了有三米多,依然沒有看見棺材的影子。
這是一座空墳!?我心裡隨即冒出來一個念頭,手也開始發抖,如果這是一座空墳,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過去知道的關於母親的事都是編造的?難道她根本就沒葬在這裡,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死?
我心裡一邊想著,一邊機械般的繼續朝下麻木的挖。想想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怕,我原以為僅僅是自己的身世有些撲朔迷離,但現在看來,我們一家人每個人身上或許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篤......
正想著,手裡的鐵鍬在土層中觸碰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那應該是銅鐵之類的玩意兒。這個發現打斷了我的思路,趕緊清掉上面的浮土,鐵鍬觸碰到的東西很大,隨著清理,我漸漸察覺出,那好像是一隻蒙著鐵皮的大箱子。役丸司。
這是什麼東西?我就覺得這只"大箱子"和一隻棺材的形狀很相似,箱子四周的鐵皮蒙的密不透風,一絲痕跡都沒留下。我又清理出一塊地方,在箱子周圍慢慢的看了看,找到了鐵皮的接縫。我用刀子撬開一點縫隙,把整塊鐵皮逐步的揭掉,鐵皮揭掉一半的時候,我看到鐵皮裡面,果然裹的是一口薄皮棺材。
都是死沉沉的東西,然而看著這口棺材,我卻能察覺出一些隱藏的信息。這種薄皮棺材很簡陋,白茬木板直接釘起來,連漆都沒上,是最寒酸的壽器,比裹著一張草蓆下葬的人也強不了多少。我心裡泛起嘀咕,爹對自己人一直都是溫和寬厚的,陳家不是豪門大戶,但絕對不至於寒酸到這地步。
白木板棺材,說明下葬的很草率,但棺材外面蒙著鐵皮,又埋的這麼深,說明了什麼?說明爹不想讓人知道墳裡埋的是娘的棺材?我見過無數口棺材,卻沒有任何一口棺材讓我此刻這樣心情起伏不定。我把棺材外面的鐵皮全都揭掉,心裡在考慮該怎麼開棺,因為這畢竟是母親的棺材。不過等鐵皮揭掉的同時,薄薄的木茬棺材隨之崩裂了一道縫隙。
這種簡陋的薄皮棺材很不結實,埋進土裡一段時間就腐朽的不像樣子,這口棺材被鐵皮裹著,還算好一些,但已經隱隱裂成兩半。上方的光線透過棺材的縫隙,照射進來,我貼著棺材就看了一眼,心裡咯登一下,五內俱焚。
母親是個普通河灘人家的女兒,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完美的。這口棺材下葬了至少二十年時間,棺材裡的屍體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棺材裡的骸骨看似是完整的,然而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骨頭已經寸斷了,只不過屍體葬進棺材,這麼多年沒有受到外力的干擾,骨架才保存下來。
這一幕說不出的淒慘,也說不出的恐怖,難以想像棺材裡的屍體在死之前遭到了多麼沉重的重創,就好像整個人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過去了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是完整的,全部斷裂了。如果這真是母親的墳,是母親的遺體,那她死的有多慘?她會是因為生我之後身體虛弱而死的?
我一下坐在棺材旁邊,心裡七上八下,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心裡苦澀難耐,看著簡陋的棺材,再看看棺材裡斷成一節一節的骸骨,我說不出的恨,說不出的怒。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生我的親娘,她犯了什麼錯!要受到這樣的慘遇!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