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


「這不是你來的地方。」那個二十三四歲的女人抱著懷裡的孩子,慢慢道:「趕緊走吧。」
我顧不上答話,逃命般的調頭就走,一口氣越過七八排房子,有一條小胡同裡沒有人,靜悄悄的死寂一片,我從這條胡同開始跑,跑到胡同盡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就在村子的西邊,足足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看上去被人整理過,很平坦。
月光不明亮,但是我仍然能看到一個個身影從村子的各個角落裡走了出來,彙集到這片空地上。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慢慢的排成幾排,我數了數,約莫有七八十人。
一盞油燈驟然亮了起來,空地的中間,豎著一根四五米長的木頭桿子,拿油燈的人把燈挑到桿子上掛起來。他旁邊有輛破舊的平板車,平板車上堆著成堆成堆的衣服。
這個人把燈掛好,然後抱著一疊衣服走到最前面那排人跟前,一個一個替他們穿衣服。人群裡雖然有老人,但還沒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但是沒人出聲,都老老實實的任由這個人幫他們把粗布衣服換上。
昏暗的月光下,老村旁邊,一群人殭屍般的伸著手,麻木的換上嶄新的白粗布褂子。那場景說不出的滲人,我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覺得村子裡鬼氣森森,多呆一分鐘都是痛苦的煎熬,我躲在胡同的盡頭,朝四面觀察,想找到一條可以馬上離開這裡的路。
就在我想要逃走的時候,頭頂的雲彩被一陣風吹散了,月光頓時明亮起來,那個替人換衣服的人恰好轉身到平板車上拿衣服,他轉身的一瞬間,我的眼睛就頓住了,感覺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是金寶?村子裡的金寶?我使勁揉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我心裡清亮亮的,當時村子裡出事,全村人被那條空船召去填河,金寶也去了,我使勁拉都拉不住。但是隔了這段時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感覺詭異,但同時又忍不住的好奇,我站在原地,分辨了半天,金寶和我的歲數差不多,平時在村子裡很熟,從小長到大的朋友,我覺得自己不會看錯,那個在月光下忙忙碌碌的人,就是村子裡的金寶。
但是我不敢馬上出去喊他,詭異的氣息一直在四周飄蕩。我靜下心,趴在地上注視著那邊。金寶的動作很麻利,不多久,就幫那些人換好了衣服。緊接著,換好衣服的人全部慢騰騰的調頭走到空地的西段,在那邊等著。
金寶肯定沒有發現我,推著平板車朝這邊走過來。這是個機會,我不想錯過,儘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兒,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做什麼,但我很想問個清楚。所以我悄悄的爬起來,等到跟金寶距離很近的時候,喊了他一聲。
金寶被嚇了一跳,當他看到我的時候,目光頓時直了,一下子丟掉平板車,轉身就跑。
第四百一十三章逼出鬼釘
指甲抓撓石頭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好像近在耳邊,我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聲音這麼大,晾屍崖面朝著河的一面就是用來懸掛屍體的地方,我只要再走兩步,伸頭就能看到。這時候是在白天,但是我一想到那些爛的不像樣子的屍體就沒有勇氣再朝前邁動一步,忍了幾忍,我打算原路返回,不管那陣聲音有多麼奇怪,裝作聽不到就是了。
我轉身走了幾步,那陣抓撓石頭的聲音仍在繼續,驟然間,一陣模模糊糊的嬰兒的啼哭聲從山崖向河的那邊傳了過來,啼哭聲哇哇不絕,頓時就把所有的聲音全部壓了下去。我頓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距離不算太遠,我的耳朵又好使,聽上去,那就好像是石崖的另一邊有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哭。
不是我誇讚黃河兩岸的人,在當時那個年代裡,自私貪婪的人有很多,但古道熱腸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我這種在村裡長大,沒有接觸過真正社會的人,看見什麼不平事,心裡就忍不住想管。這個事情裡面肯定有什麼不對,不過我沒有想那麼多,聽到嬰兒的哭聲,立即轉過身,重新朝那邊走了幾步。河面的風攜裹著孩子的啼哭,一個勁兒朝耳朵裡鑽。
難聞的臭味鋪天蓋地,我從腰裡解下酒壺,喝了一口噴在衣角蓋住鼻子。走河的人大多愛酒,常年在水裡泡著,白酒能活血去濕,我沒酒癮,不過還是按著走河人的規矩,帶著一個酒壺。用粘了酒的布摀住口鼻,感覺就好一些,我給自己壯了壯膽子,一路爬到山崖邊,探頭朝向河的那邊看下去。
跟我想的差不多,晾屍崖上掛著十來具屍體,最下面那幾具已經很長時間了,估計家裡人沒有認領,風吹日曬,看上去慘不忍睹。我移開目光,掛的比較近的,可能是最近才被走船人放在這裡的。
一具比較特殊的屍體,馬上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具屍體身上衣衫襤褸,頭髮有一尺多長,披散著遮住了臉龐,掛在晾屍崖的屍體,都是從前胸穿兩根繩子,然後繞過手臂兜著,拴在崖邊的石頭上,屍體耷拉著腦袋,臉龐完全被頭髮給遮蓋了,不過看著應該死去不久,身體大致還是完好的。這具屍體本來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但偏偏挺著個大肚子,像是懷孕的孕婦。
我的心立即抽緊了,腿肚子轉筋,在河道兩岸的民間傳說中,不管是投河自盡的,還是失足溺水的人裡面,懷著孩子的孕婦,絕對是最難纏的,沒有之一。一大一小兩條命死在水裡,怨氣比任何人都重,走船的人遇見河裡的孕婦屍體,都會躲著走,不敢招惹。我當時就感覺納悶,是誰把這具孕婦的屍體給運到晾屍崖的?
更讓我心驚的是,一陣陣嬰兒啼哭的聲音,彷彿就是從這個孕婦的肚子裡面傳出來的,從屍體的外觀看,死的不算久,但至少也有七八天時間,大人都死了,肚子裡的孩子能保住?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起過去村裡人說的鬼嬰的傳聞。
老輩人都說,河裡的鬼嬰很少害人,大多都是惡作劇一般的戲弄,把人嚇一跳也就算了,不會把無辜者朝死裡弄。我還是第一次親身經歷這樣的事,恐慌中又有很多好奇,下意識的抓住腰裡的打鬼鞭,繼續探頭觀察著。
啼哭聲接連不斷,聽著有點淒慘,讓人憐憫。生命這個東西其實很難說,說脆弱,很脆弱,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過去了,說堅韌又很堅韌,解放前,小盤河村有一次遭遇了百年難見的特大洪澇,整個村子都被淹了,決堤千里,村子裡有一戶人家沒來得及逃走,兩口子帶著一歲的孩子,臨危爬到一棵老榆樹上,在樹上被困了七天七夜,一粒糧食也沒帶,一家三口竟然硬生生熬到水退。
我當時沒有想別的,就想著那孕婦肚子裡的孩子難道真的活了下來?但我畢竟不是傻子,那嬰兒的哭聲很清晰,一陣一陣的從崖邊孕婦的屍體肚子裡傳出,不過怎麼想還是覺得有點不對頭,所以我沒有亂動,在原地繼續看著,不把事情弄清楚的話,最好是不冒險。
河風強勁,一股一股的從河面吹過來,晾屍崖上十來具屍體隨著強勁的河風不斷的擺動,那樣子看著既有點滑稽,又有些恐怖,不過河風一吹,臭味消散了不少,我揉揉鼻子,把衣角放下來,藉機吸了兩口氣。
就在這時候,那具孕婦的屍體來回擺動了兩下,滿頭亂髮被風吹散,頓時露出臉龐。我一下子驚呆了,這屍體被放的有點腐爛,一隻眼睛可能在入水的時候受了傷,看上去像個黑乎乎的洞,很嚇人。然而讓我吃驚的並不是他的樣子,而是別的。
這貨看上去濃眉大眼,滿臉的鬍鬚,微微張開的嘴唇裡都是干了的河沙。這分明就是個男人!男人怎麼可能會挺著一個大肚子?!
我驚訝的同時,這具屍體突然就扭動起來,兩條腿劇烈的顫動了幾下,胳膊像是上了發條的一樣,以一種難以想像的角度朝身後轉了個彎。最開始的時候,我認為是遇見了詐屍,但是從來沒有見過能在太陽底下詐屍的屍體,當時也顧不得多想,打鬼鞭掄起來就朝下抽過去。
噗......
一鞭子抽在那具屍體上,鞭梢啪的輕響了一聲,緊跟著,屍體的肚皮突然就裂開了,從裡面躥出來一團小小的影子,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頭髮。那東西雖然不大,但是來的很突然,讓我粹不及防,被它突然一抓,整個人頓時朝崖下墜了一截,差點栽下去。
就這麼很短暫的一瞬,我看到那團小小的影子,長的有點像娃娃魚,但是渾身烏黑,又有點像穿山甲,它的兩隻前爪有四根指頭,幾乎跟人的手一樣靈活,把我的頭髮拽的很緊。這東西一直都藏在屍體的肚子裡,猛然鑽出來,帶著一股腥臭的粘液,它的眼睛只有花生那麼大,但是眼珠子血紅,有一種凶光。
這東西比人靈活的多,拽著我的頭髮,身體懸在山崖下,使勁的朝下拖。它的牙齒像兩排鋸齒一樣,密密麻麻,細密鋒利,嘴裡不斷發出那種和嬰兒啼哭一樣的叫聲。我被拽住頭髮,頭皮都疼了,卻突然想起來,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水魈,肯定是水魈。我沒有見過,只聽爺爺講過,前後聯想一下,必然是這東西了。
在家鄉附近的傳聞中,黃河裡的水魈都是不足歲的小孩子淹死後化出來的,經常潛伏在水道比較淺的河灘附近,它能發出和嬰兒一樣的叫聲,藉以吸引來往的船隻。傳說裡面,有水魈的地方必有大鰲,水魈負責吸引船,大鰲則一下子把船掀翻,反正是很招人厭的東西。
民間傳說有一定的依據,並不是完全胡扯,但也不能全信。後來我專門查過,水魈是一種兩棲類爬行動物,正因為是活的東西,才敢在白天作祟。
我被緊拽著頭髮,想朝後面退,但是水魈的兩條後爪緊緊攀著崖壁,身體幾乎繃直了在和我僵持。我猛然一發力,忍著疼朝後一縮身體,水魈雖然凶,不過體型和體力都有限,被我用力拖到了崖邊。
但是不等我喘過這口氣,水魈另一隻爪子就在我耳邊抓了一下,這東西的爪子很鋒利,經常趁半夜爬到岸邊的石頭上去磨,幸虧我閃躲的快,耳朵邊留下一道不深的血印子,堪堪躲了過去。
然而我隨手摸了一下,發現那道傷口流出來的血,有點點發黑,與此同時,一種隱隱頭暈腦脹的感覺就順著傷口,迅速蔓延到了腦袋上。趁著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我又猛然想起來,水魈喜歡隨著浮屍到處遊蕩,而且在屍體肚子裡鑽了那麼久,它的爪子,能乾淨的了?想到這個,我心裡就一陣寒意。
大概就是那麼幾次眨眼的功夫,眩暈感更強了,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一樣,想勉強站起身,卻雙腿發軟。我一手捂著傷口,一手和水魈搏鬥,那東西狡猾的和狐狸一樣,就拽著我的頭髮,使勁朝山崖那邊拖,我大口喘著氣,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渾身的力氣好像都隨著小小的傷口流逝掉了。身體歪歪斜斜的滾了幾下,立即就滾到了山崖的邊緣。
水魈哇哇的叫著,藉著我無法控制平衡的空擋,揪著我的頭髮不松爪子。我想甩脫它,可是身體完全就失衡了,稍稍一滾,立即覺得整個身子猛然一空,從崖邊直直的掉落下去。
隨即,我的腦子也完全空了,殘存的意識告訴我,很快,我就會落到崖下的河水中,會不會摔死,會不會淹死,這不好說,但那只水魈就在旁邊,我絕對不可能有好下場。然而身體已經墜下去了,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
就在我急速朝下墜落中,山崖上掛著的那些屍體中間,有一具突然動了動,動作無比的快,兩隻手一前一後探出來。我雖然瘦,好歹也有一百來斤,再加上從上面墜落的慣力,一般人根本是接不住的。但是那具突然動起來的屍體力氣大的有點離譜,就憑一隻手,穩穩的抓住我的衣領子,另一隻手則閃電般的抓住水魈,時間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
第四百一十四章打碎過去
我隱約能夠聽見兩個人的對話,對話的內容聽起來有點含糊,但是很顯然,老刀子手裡那把鋒利異常的刀,肯定有什麼來歷。
前後都是紙人,儘管暫時還沒有近身,但是我們被圍著,心裡堵的慌。脖子上掛著的鏡子仍然在散發著一片幾乎察覺不到的紅光,紙人在身邊滴溜溜的打轉,白晃晃的一片,非常滲人。這些都是沒有生命的東西,我在安慰七七,也告訴亦甜不用太慌。
「沒事的,這些傢伙,隨手就可以打的粉碎。」
「你很勇敢。」亦甜的臉色有點發白,畢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但是她扶著大偉,微微對我笑了笑。
這笑容就像很暖很暖的風,把我的心一下子吹開了,那樣的感覺很奇妙,心在跳,卻又暖暖的甜。
但是沒等我再說第二句話,眼前突然一花,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我突然發現一個眉心點著紅砂的紙人咧開了嘴,嘴巴咧的非常誇張,一下子咧到耳朵根兒。那模樣像是在哭,又像在笑。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