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第三百四十章追悔莫及
金寶的聲音雖然很低,但我卻聽的一清二楚,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驚訝,還是什麼,總之像是被他的回答給震到了,本來就紛亂的腦子一下子糊里糊塗的一片。
「金寶,你說,是......是我爺要你這麼做的?他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金寶搖搖頭。
「他什麼時候和你說的?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就是村裡人填河那天。」金寶把我從水窪下的地洞帶出來,我們就在水窪旁邊停下腳步,他接著道:「就在那天,見到你爺的。」
金寶被拉去填河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識了,完全混混沌沌的。如果沒有後面的事,他可能已經死在黃河裡。對於昏迷之前的事,金寶不知道,沒有任何印象,他甦醒的時候,返現自己是在一口巨大的石頭棺材裡,那口棺材漂浮在河面。
棺材裡坐著一個穿著紅衣服的男人,長的很嚇人,金寶不敢看他,彷彿看一眼就會折陽壽一樣。除了那個穿紅衣服的男人,我爺爺也在棺材裡,金寶一下子懵了,哆哆嗦嗦的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穿紅衣服的和鬼一樣的男人陰測測的問金寶,想不想活命。金寶只是個鄉下人,沒有太多的見識,已經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嚇慘了,紅衣老鬼那麼一問,他就拚命的點頭。我爺爺當時沒說話,反身就從石頭棺材跳進水裡,不久之後,他一手拖著金寶的媳婦,一手拖著金寶的娃娃,把她們娘倆從水裡帶到了石頭棺材上。
爺爺沒有說別的廢話,交代金寶以後該怎麼做。只有那麼做,他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命,當時那種情況,金寶不敢說半個不字。
「我爺,要你做什麼?」
「要我在這兒給人換衣服,換好衣服,先趕到這邊的地洞裡面,等到湊夠了數,再趁夜趕到河邊,讓他們下水。」
金寶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但是做了幾天他就受不了了,想帶著媳婦和娃娃跑。然而逃跑不久,他媳婦就突然喊了一聲,倒在地上翻白眼,跟犯了羊癲瘋一樣,渾身抽搐吐白沫,金寶被嚇壞了。他媳婦昏過去大概一個來小時,等到再甦醒的時候,已經傻乎乎的不知所以然。
這讓金寶意識到,逃跑不是出路,第一次逃跑,媳婦就變傻了,如果再有第二次,後果必然更嚴重。為了老婆和娃娃的命,金寶打消了一切念頭,人被逼到這地步,能活下去已經是唯一的心願。
「不想別的了,叫我咋干,我就咋干......」金寶流著眼淚,道:「一家人能活著,這就行了,行了......」
我默然無語,因為隱隱中感覺到,陪伴自己十幾年的那個爺爺,好像不像我想的那麼慈祥,那麼簡單。七奶奶曾經的講述再一次浮現在心頭,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黃河岸邊上,我爺爺和奶奶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撫養我長大的爺爺,他到底是?是人?甚或就和七奶奶說的一樣,不是人?
我心亂如麻,同情金寶,又對爺爺的事情充滿了懷疑。我不敢攛掇金寶逃走,那是在害他。
「水伢子,這不是你呆的地方,走吧,趕緊走,找個地方安身。」金寶擦掉眼淚,道:「你要知道,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
「我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我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心裡的孤苦瞬間就變的很濃,苦惱,鬱悶。
「去哪兒都行,別在這兒呆著,這不是人呆的地方,從這邊可以出去。」金寶提起了自己的油燈,道:「我還有事要做。」
經過自己老婆那件事,金寶再也不敢怠慢了,做事很用心。他給我指明了方向,然後提著燈走到村子西邊的空地上,七八十號換了白衣服的人仍然在等。金寶在人群前一聲吆喝,那些人就和一群失去了靈智的軀殼一樣,晃晃悠悠的跟著金寶,一路走到水窪旁的洞口,一個挨著一個的鑽了進去。
看完這些,我渾身都在發抖,那種詭異是言語形容不出來的。我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在我轉身將要離開的時候,金寶喊了我一聲。
「水伢子。」他低頭想了想,道:「要是以後,你能見到你爺,和他說一下,放我們一家一條活路,我沒什麼,娃還小,他不能跟我一樣,一輩子被栓在這兒。」
「放心,我會說,金寶,好好的,會好起來,一定會的......」
「快走吧,天快亮了。」金寶對我擺擺手,他有點不捨,但還是咬著牙,揮手讓我快走。
在這個荒村裡差不多停留了一夜時間,我不知道排教的人還有沒有守在村口,按著金寶指的方向,我一路小跑著離開,沿途還能看到很多低矮的小草房,我一口氣從村西頭的空地跑到了東邊,等到將要離村的時候,天色正好濛濛發亮。
我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很遠,一直離開村子,才放緩了腳步,停下來擦擦頭上的汗。當我無意中回頭眺望已經走出的荒村時,目光瞬間就呆滯了,腦袋頓時大了一圈,嗡嗡的像是要炸開一樣。
所有的草房全部都看不到了,在濛濛發亮的天色中,我看到的是一片亂墳崗子。無數不知道堆起來多少年的墳頭,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惟獨在亂墳崗子的邊緣,豎著兩間破舊的小草房,隱隱約約中,我彷彿看到金寶的身影,他正拿著一把鎬頭,在那些葬進來不久的新墳邊上,用力的挖著。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昨天在一排排小草房看到的那些蹲在門邊的人是怎麼回事。那是荒村的村民嗎?根本不是,那都是新埋到亂墳崗子的人,金寶要做的事,就是把屍體挖出來,趕到水窪下的地洞裡,之後再趕到河裡去。
這一夜的經歷,我完全無法忘記,記憶猶新。前段時間故地重遊,我特意到了那片亂墳崗子,亂墳崗已經不見了,徹底成了一片灘地,有人在那裡種了大片的西瓜。當地人打開剛從地裡摘的瓜,吃的淋漓盡致,當我看到鮮紅的瓜瓤時,心裡就一陣忍不住的噁心,但什麼都不敢說,逃似的離開了。
在我離開亂墳崗子的時候,對腳下的路徹底迷茫了,但是心裡的那個決定,卻更加堅定。我得找到爺爺,在現在的我看來,尋找他,不僅僅是尋找我唯一的親人,而且,同樣也是在尋找一個答案。那些事情,只有找到他的時候,我才有可能弄明白。
我偷偷跑到昨晚的河岸,排教的大船連同我那條小船,已經看不到了。我失去了小船,又買不起新船,只能靠徒步行走在沿河兩岸。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我走在河灘上,第一次感覺,這條熟悉的河,竟然那麼長。
接下來差不多有十來天的功夫,我沒有再遇到什麼危險,不過也沒有什麼發現。這段日子裡,沿河十幾個村子,多多少少都出現了一些怪事,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但是更多的還是村子裡養的家禽家畜,和瘋了一樣朝河裡跑,攔都攔不住。這個月份裡,上游的水大了,又時常下雨,快到黃河的汛期,村裡人不敢下水去撈那些牲口。往往是過了一夜之後,那些跳河的牲口會重新從水裡浮出來,不過都只剩下一張皮,血肉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吸乾了。這些事情把兩岸的村民嚇的不輕,平時經常走船的人都在家歇了,想避避風頭。
我要一邊走,還要一邊找,所以走的慢,十多天時間,朝北走了約莫有一百三四十里,這裡離小盤河已經非常遠了。我覺得,這條尋找的路,我可能要走很久很久,三五天是不會有結果的,靠兩條腿肯定不行。我沒有多少錢,所以琢磨了兩天,就打算和其它走船人一樣,到河裡撈一些東西,運氣好的話,能撈到件值錢的水貨,就能換點錢,購置條小船。
河鳧子家裡的祖訓,靠河卻不吃河,從來不會打撈水貨度日,有時候撈東西,是迫不得已,大多數東西還會原封不動的丟到河裡。我沒有船,所以只能在岸邊找個合適的地方,搭一個木頭架子,然後安個小絞盤,把網撒下去。那種地方最好是臨河的山崖,地勢比較高,方便操作。我又走了兩天,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那是一段臨河的山崖,很低,不過足夠了。
我興沖沖的就朝河岸的崖邊走,先爬上去,把大致的情況熟悉一下,但是剛剛爬到崖頂,就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那還是屍臭,臭味濃的幾乎能把人頂個跟頭。我趕緊就遮住鼻子,心裡一晃,猛然就想起這片臨河的山崖是什麼地方了。
晾屍崖,肯定是一個晾屍崖。
黃河兩岸沒有義莊,有時候走船的人出於好心,順手把河裡的浮屍撈上來,放到河灘上,等著死者家屬認領,但一些屍體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家裡人一時半會找不到這邊兒,屍體又不能長時間停放在河灘,所以放幾天無人認領之後,就會被搬到比較高的崖壁上掛著,這樣不會影響走船人正常出入河灘。
我心裡暗道晦氣,被熏的想吐,頓時就打算放棄這個地方,轉身想走。但是還沒等真正調頭,我突然聽到一陣很奇怪的聲音。
臨河的崖邊水聲很大,已經開始進入汛期的河,水位猛漲,河水翻滾著拍打到岸邊,水浪滔滔。但是那陣奇怪的聲音一陣一陣的從崖壁傳過來,清晰可聞。
我仔細聽著,過了一會兒,突然就覺得,那好像是指甲在挖撓石頭的聲音,卡嚓卡嚓的,聽的人牙根子發癢。
第四百四十一章化為塵土
那個蹲著的人沒有轉身,但是就像農村的小腳老太太那樣,蹲在地上背對著我,一點一點的挪動。我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差點被門檻絆倒,手一晃,觸到放在牆邊的一把鐵鍬,隨手就拿了起來。
咯咯崩崩......
那個人身體僵直著,一點一點的背對著我挪動,我聽到一陣骨節爆響的聲音,立即把鐵鍬舉了起來。這時候,這個人的脖子來回扭動了幾下,然後慢慢側過臉,他只側過一半就停住了,我看見他的臉幾乎也是僵的,和罩著一層人皮面具一樣。
緊接著,他的兩條胳膊開始慢慢的朝上抬,動作非常怪,看的我頭皮一個勁兒的發麻,緊緊握著手裡的鐵鍬,大吼一聲,衝過去掄圓了就朝他拍。那個年頭的東西,都造的很實在,家裡的鐵鍬面寬厚重,鍬把是兩米長的白蠟桿,一鐵鍬掄過去,鍬面結結實實拍在那人的腦袋上,邦的一響,一下子就把他給拍倒在地。
轟......
那人在倒地的一瞬間,一群黑壓壓的影子就從他身體各個部位鑽了出來,全都是老鼠,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成了老鼠窩。我踮著腳尖,想避開這些東西,但是那些老鼠鑽出來之後並沒有逃走,而是圍著那個人滴溜溜的打轉。那一刻,我才隱約意識到,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家裡的人,應該是已經死了。
在我盯著那個人的時候,一條很大的長蟲,從他懷裡慢慢的游了出來。七七察覺到了屋子裡的異動,跑到門邊一看,拉著我朝後退了退,然後取出那根小竹管,啾啾的吹起來。那聲音讓屋子裡的老鼠長蟲開始躁動,但是還是繞著屍體不肯離開,七七的臉慢慢憋紅了,啾啾聲越來越急促,終於,一屋子老鼠嗖嗖的開始朝外跑,那條大長蟲也晃晃悠悠的爬了出來。
我丟下手裡的鐵鍬,跑進屋子,從牆根踩著櫃子爬上橫樑,但是橫樑上的那只盒子已經不見了,只在灰塵上留下一個印兒。我的身子一晃,差點從上面掉下來,這個東西是老鬼幾次交代的。不由自主的,我就把目光投向那具屍體身上,只有這個人進過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