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聽到秀姑在說:「人有三愛,物愛、情愛、仁愛。物愛者常被珠寶玉器、金錢權力、個人榮譽所左右;情愛者,善於一見鍾情,愛得死去活來,為情所困,不惜生死相隨;仁愛者,愛天下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此為大愛。希望你常懷仁愛之心,一念向善必有迴響,自然而然能得到真愛。」
我聽到了她的話,但卻像過耳的輕風,我現在只想一死換回凝芷的命,是我害死了她!
外面有一夥人衝了進來,手持刀棍之類,氣勢洶洶。張靈鳳嚇得躲到了我後面,喵太則擋在我面有發威作勢。
我能看到聽到,但一切就像是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哀莫過於心死,我的心已經死了,任何事都無所謂了,木然向著持刀的人迎去:「來吧,殺了我,求你們殺了我!」
秀姑和張靈鳳大驚失色,急忙一人一邊拉住我的手臂,那群本來殺氣騰騰的人都愣住了,互相望來望去,不知道這是神馬情況。
門外突然有人叫道:「不好,警察來了,好多警察!」
眾打手立即轉身狂奔出門,比來時還要快得多。秀姑有些生氣:「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都沒有聽進去嗎?」
「……」
「人各有命,這就是她的命,並不是你的錯。愛情本來就是不能長久的,只要曾經兩心如一,瞬間就是永恆。有的人活了一百歲,卻不知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回首往事空留餘恨;有的人英年早逝,但是轟轟烈烈愛過,死了也沒有遺憾。我相信再給凝芷一次機會,她還會選擇跟你在一起;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也是一樣的,所以你完全不必自責,你們的選擇對你們來說是正確的。」
這個道理我懂,但是我心裡的痛苦和空虛卻不能因此而減輕,我無法想像以後沒有她的日子怎麼過。我們曾經有過無數美好的憧憬,我曾經發誓要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現在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我還能再做什麼?
秀姑道:「我最瞭解凝芷,她一定不希望你這麼痛苦和自暴自棄,她會在天上看著你的,你的快樂就是她的快樂,你的成功也是她的成功。」
張靈鳳也開口了:「你不能死,萬一你死了,她被救活了,找不到你怎麼辦?」
我知道這只是安慰我的話,我心裡狂亂,甩開她們的手向大門外衝去。好幾個警察向這邊跑過來,其中有一個是陸南天,他攔住我問我什麼,我根本沒聽見,狠狠推開他繼續跑。我不知道陸南天怎麼會在這裡,想要幹什麼,反正都與我無關了,難道真的要叫我去愛世人,去當英雄打擊邪惡?連自己的愛人都保不住,又怎能愛世人?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想罵,卻不知該罵誰。罵老天爺捉弄人?罵段靜軒太卑鄙?或者是罵我自己害死了疑芷?我只能瘋狂地奔跑,感覺這樣能把胸口的悶痛發洩出來,要不然我真的要因為心痛窒息了。
我不知道跑過了多少路,跑到了什麼地方,直到再也邁不動腳步了,這才撲倒在地,然後感覺整個人都空了,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再也不想動一下。
接下來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像個流浪漢一樣,看見能吃的就拿,別人要打我就讓他打,困了隨便找個地方倒頭就睡,天當被地當床。我的大腦完全僵化了,不思考任何事情,因為一旦開始思考我就會想起凝芷,想起是我害死了她,內疚和痛苦就會把我吞噬。
雖然我什麼都不去想,也不認可秀姑的話,但她的話還是對我有些影響。曾經有那麼幾次我想要發狂和做壞事時,不由自主想起了她的話,即使我不能大愛世人,也不能把我的痛苦施加在別人頭上吧?凝芷在看著我呢,一定也不希望我變成一個惡魔。
第四章無為之中無不為
在心如死灰渾渾噩噩中,有時我會練習凝神訣,這是以前天天練養成的習慣,不用多想也不需要惦記,跟肚子餓了要吃飯一樣道理,會條件反射地去練習。
練凝神訣沒有特別的身體姿勢要求,只要能全身放鬆就可以了,練習的時候主要是意守上丹田(眉心上方),冥想自己置身於天穹之下,太空之中。吸氣的時候,全身毛孔打開把天地間的靈氣吸進體內,呼氣的時候關閉毛孔把靈氣留在體內。練習一段時間之後收功,把收來的靈氣凝結在上丹田內,自己的精神也在同時聚集,這樣能提高自己的精神力。
練凝神訣最重要的是要忘記自己現實中的身體,不受任何情緒和思想的干擾,以前我雖然明白要這樣,卻很難做到。現在的我心如死灰,失去了自我,什麼都無所謂,練功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想要收穫的念頭,結果反而進入一種空靈剔透的狀態。就像在太空中吸收靈氣的是一個新的我,無愛無恨,無喜無憂,如初生的嬰兒一樣不染塵埃。
發現了這一點後,我開始有識意地,更頻繁長時間練功,因為練功的時候我能忘記思念和痛苦。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有時整天整夜都在練,完全無所謂收穫,只想要保持那種忘掉一切的空靈狀態。
有時我會突然想起何至真念過的那些似詩非詩的句子,原本不理解的地方突然就理解了,比如「無為之中無不為,盡於無相生實相」,以前我似懂非懂,根本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現在我懂了,我練功時的空靈狀態就是「無相」,不是為了收穫和某種目的練功就是「無為」,但練功時又像是有一個全新的自己,有實際的收穫,這就是從無相之中生出實相,在無為之時又有為。「不假作想並行持,別有些兒奇又奇」,說的就是這種無法形容的狀態。
「肝心脾肺腎腸膽,只是空屋舊藩籬;涕唾津精氣血液,只可接助為階梯;精神魂魄心意氣,觀之似是而實非……」這些話的意思是肉身的修煉都不重要,什麼穴位、經脈、精血、真氣都不重要,就像是舊房子一樣遲早總要拋棄的。幻想自己身體裡面結了金丹,生出嬰兒,這都是虛妄,最多只能算是一個過渡,最終的目的是要脫離肉身,這樣才能永恆不滅。
我知道何至真教我的不是全真派的功法,而是他或其他高人的經驗心得,他身體都已經被燒成灰了,還能說話,搏鬥,可見他已經達到了「聚則成形散則氣」的初步階段。他的意思也很明白,練什麼功法並不重要,天下有無數種修煉方法,旁門也能成正果,只要能達到脫離肉身永恆不滅的終級目標就可以了。用中國人的話來說,這叫萬流歸宗,用外國人的話來說,這叫條條大路通羅馬。
我不知道我對何至真的話理解是不是正確的,反正我無所謂,想到了一些是一些,不理解就讓它不理解。但後來練凝神訣時,我的意識已經不僅限於站在太空中吸收靈氣,有時想到何至真的話,興之所至,把太空當成鼎爐,把日月當成仙丹,我身為巨人把它一口吞下。或者化身為大地,縛住青山萬頃雲,撈取碧潭一輪月,山河大地發猛火,於中萬象生雲雷……」。
也許我瘋了吧,瘋子才有這麼瘋狂的想像力。
時光如梭,彈指飛逝,我從初夏開始「失心瘋」,突然有一天早上在一個破廟醒來,走出門外發現地上結冰了,這是冬天到了吧?昨晚下了些雨,地上有些積水都已經結成了冰,往下一看,依稀可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鬍鬚有兩三寸長了。再看自己身上,一件白色t恤衫已經變成了黑色,還有幾個破洞,光著雙腳,手和腳的指甲有寸許長了……這,這是哪個路邊的瘋子?
「喵~」
喵太在旁邊叫了一聲,像是在說:不是你還有誰?該醒醒了。
喵太比我乾淨多了,身上的毛油黑發亮,整整齊齊,似乎比以前又大了一些,估計有二十五斤了吧?這傢伙,再繼續長下去要驚世駭俗了,哪有貓長這麼大的?
「喵太,去找些吃的東西來,該吃早飯了。」我對它揮了揮手,現在我已經懶到了連搶別人東西吃都不想動手的程度,厚顏無恥要靠一隻貓來養活我。
喵太不滿地叫了一聲,有些不情願地慢慢走了。以它的聰明和能力,偷隻雞或兔子輕而易舉,偶然還能把別人烤好的雞鴨整只叼來,那就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了。
結冰的天氣,我只穿一件破t恤居然也不覺得冷,而且現在有東西吃時,我可以一口氣吃一大堆,沒東西吃好幾天完全不吃也不是特別餓……可能是我變得麻木了,不知饑飽冷暖,也有可能是這大半年來奇怪的練功方式有了些收穫。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也是能量,如果真能吸進身體裡面也是一種能量補充方式。
我容身的這個小廟在一個村莊的路口,村子大概有一百多戶人家,至於屬哪一個省市我沒在意,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從來沒注意到達什麼地方。廟裡正殿供的是關公,一手撫鬚一手捧著春秋,左邊站著拿印的關平,右邊站著拿大刀的周倉,所以這個廟應該叫關帝廟吧?
外面天空陰沉沉的,又冷又潮,我最討厭這樣的天氣,看來得在這兒多待幾天了。
喵太走了好一會兒還沒回來,我坐在關二哥旁邊,靠著他的神台開始練功。過了一會兒,三四個老婆婆提著大盒小盒進來,看到了我有些畏縮,刻意避開了我,點上香燭,擺上供品。我不用看都能聞到有肉片炒木耳、烤鴨、熟豬腳、年糕、白粿、蘋果、橙子……似乎我嗅覺也變強了。
很好,他們供完之後,我拿點水果吃她們也不會罵人的,畢竟在神仙面前罵人太不禮貌,遇到好心人還會主動給我一些。
門外陸續又有些老人和小孩提著供品進來,我更高興了,毫無疑問今天有廟會或者某個神仙過生日,我也可以沾沾光大塊朵頤。
老人們大多說的是方言,我基本聽不懂,小孩子們說的則是方言夾著普通話,貌似今晚還請了戲班子唱戲。
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每年家鄉廟會時也會請戲班子唱戲,唱的是越劇,不論男女老少都是女子扮演的,唱腔柔媚,曲調悠揚,至今似乎還在耳邊迴響。那時我也是像這些小孩子一樣很興奮,翹首以待,但自從有了手機和電腦,我就再也沒有聽過唱戲了,現在戲班子好像很少了吧?
人越來越多,鞭炮聲響個不停,紙錢的煙和灰到處飄,我只能避到門外。廟門口有一棵幾百年的大樟樹,我坐在樹下冷眼看著那些人進進出出,祈誠跪拜。這真的有用嗎?如果磕頭和燒紙錢就能解決問題,我願意天天做,神仙何曾真的憐怋過世人?如果求神拜佛有用,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回凝芷,哪怕用我未來十世的幸福換取今生的團聚。
想到了凝芷,痛苦又把我淹沒了,雖然我盡量不去想起,卻總是能時不時地想起。
快到中午時,有一輛中巴車停在關帝廟前,一夥人從車上往下搬箱子,在廟門前搭起了小戲台。不是我想像的越劇、京劇或者豫劇之類,而是皮影戲,以前我從來沒有看過現場表演,只在電視上看過介紹。
皮影戲台就搭在我旁邊的大樟樹下,劇團的人以為我是瘋子,沒人敢惹我也沒人趕我。我的心還沉浸在痛苦中,根本不在乎身邊發生了什麼,人來人往,我的眼睛卻像是不能聚焦一樣,也不管他們做了什麼。
天公不作美,傍晚開始下起了小雨,許多本來準備看戲的人跑了,但劇團還是要表演,因為他們主要是表演給神仙看的。小戲檯面向廟門口,已經拉起了遮雨蓬布,可以正常表演。
雨下了一會兒,開始從樹葉中滴落,漸漸把我的頭髮和衣服也打濕了,但我依舊坐在那兒不動。我已經習慣了享受痛苦,享受冰冷和寂寞,這樣能緩解我心裡的痛苦。
突然沒有雨水滴下來了,我抬頭一看,頭頂上出現了一把小巧的花傘,再順著傘柄往下看,原來是一個年輕姑娘站在我後面,為我撐著傘。我沒注意到她長什麼樣,只看到了她的眼睛很溫柔,帶著善良的憐憫。
「你穿這麼薄冷嗎?而且濕了。」姑娘開口了,聲音也很好聽。
我垂下了眼光沒有回答她,她的眼睛漂亮不漂亮,聲音好聽不好聽關我什麼事?
《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