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言語，我沒有說服，夫人也愣在懸崖邊上。
夜風吹起之時，山月明朗。
一時之間，山崖邊上的幾人都沉默不知道說什麼。
鬼王又移動了腳步，走到鬼王夫人身邊，嘴巴張開，白色眼仁轉動，雙手擺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青幽歎了一口氣，說：「這庵廟附近出現的怪物，原來就是師父想見的人。不管此人生前犯下何錯了，這份心倒也叫人動情。」
夫人喝道：「青幽，你把嘴給我閉上。但凡這世上有人傷害了你，回頭來道歉。難道那傷害就沒有發生過了嗎。青幽，這世上男子，都是負心漢，莫要輕信他們，否則你這一生都將在孤寂中度過，終於都睡在一個噩夢裡，無法醒過來。」
青幽趕緊低頭，不敢再說話了。
夫人對著鬼王叫道：「鬼王，你死後變成殭屍來向我道歉。我曾經發誓，終我一生都不會原諒你，現在我也不會原諒。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這一生不會，這一世也不會。哈哈……可笑，你人已經死了。還能聽到這些話嗎。可笑，可笑。」
夫人說完之後，對著漆黑一片山野，放聲大笑，笑到最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又是叫道：「都是你無情無義之人。我在峨眉山巔之中，躲過了漫長的二十多年。我兒子已經死了……」｜.
夫人情緒失控，不知不覺走到了懸崖邊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會失足跌入那深淵之中。
鬼王越發焦急，嘴裡面哈出一股黑氣，卻不敢靠近，目光看向了我，雙手揮動，著急得不行。
我心想：「不管當年鬼王犯下何等過錯，能不能原諒。但今日若夫人死去，我心中必定愧疚。當初父子未能相讓，難道今日母子也不能相讓嗎？」
我看著夫人，她目光躲閃，又異常堅定，好似抱著必死的決心，要結束她在萬丈紅塵中的痛苦。
我放聲大笑一聲，說：「有一個小孩。出生後不知父母在何處，跟著一個跛腿老頭，飽受欺負。二十年未嘗有家，歷經艱辛，終於見到了他的生母，卻無法相讓。本以為不再是孤兒，可無片刻歡愉，卻又要重新成為孤兒。普賢菩薩慈悲度人，難道要親眼見到這種慘劇發生。我若是那孤兒，生母墜崖而後，也跟著一起去地府也罷……」
「我兒！」夫人回頭看了一眼，淚眼朦朧，失聲癱坐在懸崖邊上。
青幽急忙上前，將夫人緊緊抱住，拉了回來。
第一百一十八章、鬼王的決定
夫人最終癱坐子地上,眼神閃動，似乎有一些變化。目光看了過來，柔情無限。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鬼王見夫人最終坐了下來，不由地舒展了一口黑氣,小殭屍嘴巴張開不由地叫好，站在我的身邊，嘴巴念叨：「有娘……有娘了。」
小殭屍是龍傢俬生子，自幼出生後，便沒有了娘。自從他通了人性之後，也開始有了一些簡單的情感，此刻也觸發了他心中深處藏著的記憶。
青幽將夫人緊緊地抱住，說：「師父，今天是個好日子，你不要再難過了。」青幽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鬼王，也沒有當初那樣害怕了。
我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到了夫人面前，給她老人家磕了三個頭，說：「母親大人在上，我是你兒蕭關。當今世上，叫蕭關的人很多。但是能帶著黑木杖的人，卻只有我這一個。」
我將黑木杖取出，將外層包著的黑布全部揭開，隨即將黑木杖丟了出去，黑木杖應聲插在了一棵百年老松上面，樹下幾隻青蛙飛速地跳動。
青幽說道：「玄門之中傳言。蟲王的黑木杖，乃是從蚩尤大帝手上得到。當初被埋在了黑煞老巢裡面。如果不是蟲王，很難從裡面取出來的。看來蕭關的確是師父你老人家的兒子，而且鬼王對他如此深情，必定是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青幽雖不諳世事，但是心思靈通。很快就把這當中的訣竅講清楚了。夫人目光看來，問道：「青幽，這一切都是真的吧，不是夢吧。」
青幽道：「蟲王年紀應該是二十多歲，這漢子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只是這一點有些不對勁。蟲王在江湖上頗有盛名，依我看，應該是少年老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吧。」
高原氣候和空氣使得我的皮膚深黑，再加上長髮和長鬍鬚，自然會顯老一些。
我取出一把匕首，一刀將紮起來的長邊割斷，將鬍子一拉割掉，又把短鬍子刮乾淨了，將頭髮和鬍子刮乾淨之後。月光照下，整個人顯得年輕了不少。
夫人目光看來，嘴巴閃動，說：「這樣看來，倒有些像年輕時候的鬼王了。孩子，告訴我，你是叫蕭關嗎？」
夫人的情緒起伏很大。
我點點頭，低聲說：「我就是蕭關，你一直等著我吧。」
我在地上爬動，到了夫人面前。月光照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鬼王夫人的臉，也是第一次遇到我的生母。
夫人說：「我兒，你活著就好。沒想到我也老了。」
我說：「我最開始恨死了我的生父生母。我以為他們將我拋棄，不過我有師父，也算過得開心。後來我知道，他們也是手不由己，當初大魔頭已經被我除掉了。現在能見到母親大人您，是上天對我的恩馳。」
我的思緒很亂，千回百轉，終於見到了生父生母。這種心情很奇妙，總覺得人世間的事情，熬過苦難之後，總會體驗到歡愉的時刻。
夫人道：「我兒，為娘在普賢菩薩前，苦苦祈求了二十多年，今日終於得償所願，這就是菩薩對我的恩德。」
天底下分散的母子，終於在這一刻相讓。
我感覺心頭從未有此刻般歡愉。一旁的青幽眼睛通紅，不由地落淚了。小殭屍則開始跳動了舞步，反覆翻著觔斗。
夫人站了起來，說：「我兒，為娘剛才不敢認你，是怕你是假的。到時候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徒增悲傷，現在好了。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兒子。」
鬼王站在五米外看著這一幕，嘴裡面哈著黑色的屍氣，伸手拍動了兩下，咯咯地叫著。月亮升到了中天，峨眉山下的霧氣開始盛了起來。
鬼王的臉上呈現暗黑色，從這個角度來看，的確是生前的那一張臉。我向夫人求道：「母親大人。鬼王今日憑著一股意念到了這裡，只求你的原諒。不管他生前做錯了什麼事情，請你原諒他，不要再責怪他了。」
夫人柔情收起，目光又變得捉摸不定，說道：「鬼王，今日看在我兒子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只是你已經變成了殭屍，原不原諒已經不重要了。今日，也算是我們一家三口相見，普賢菩薩憐憫我謝……了凡的苦心。」
我心中一愣，原來母親大人斬斷青絲之前乃是「謝」姓，出家後取了一個「了凡」的名稱，表示了斷了凡間的情愫。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情恨糾葛，我已經是不知道，到了今日能有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兩人一個出家為尼，一個化身殭屍，早已經是生死相隔，已經沒有了在一起的任何可能了。
我喊道：「鬼王……父……親大人。今日我母親已經原諒了您老人家了，你不要再心中不安了。你雖然是蕭棋的複製人，但你也活出了自己的人格。我對您早就沒有怨恨，雖然我之前有一段時間恨死你，發誓要除掉你。現在一點都沒有了，我多麼希望你活著。只是時光無情。我們沒有好好在一起相處，沒有生出更出更多的感情出來。」
日久才能生情，我和鬼王只是見了幾面，雖說是父子，卻也陌生得很，並沒有長出深厚的情感。若黑煞覆滅後，鬼王還活著，到時候朝夕相處，感情自然可以培養出來。
我雖很難改口，但是在我心中，還是承認了鬼王這個父親，畢竟他為了我，捨棄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這樣還不能稱之為一個合格的父親，那麼這個世上就沒有合格的父親了。
這些話說出來，我不能確定鬼王是否能夠聽懂。但我還是要說，畢竟這話在我心中藏了三年。在黑煞送走鬼王的時候，沒有機會說出來。現在有機會，我不能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