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將目光收回,看向對面的客人,難不成她等自己開口挽留,要在這吃晌午飯?
她被自己這念頭逗笑了,急忙低頭。
正想著,忽聽老嬤嬤說道:「要說下塘集這地方,山水美,百姓也淳樸,怪道老宰相要在這裡辦書院。我們老爺早就要送少爺來書院進學的,是少爺自己說要取了秀才功名才來,才晚了些。」
鄭氏點頭,笑道:「你家少爺是個有志氣的。聽說來這青山書院談講論學的最低也是個秀才。」
老嬤嬤笑道:「可不是麼。前一陣子,好些人家上門來提親,都是些書香世家,我們老爺見少爺一心撲在書上,便說再等等看。不過,心裡大概選准了人家,過一二年,就要定下了。」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鄭氏心裡隱隱鬆了口氣,遂附和道:「你家少爺少年俊彥,自是許多人上門求的。」
老嬤嬤點頭,又道:「有一房是妾室。不過夫人該知道我們這樣人家的規矩:嫡妻不進門,萬沒有先納妾的道理,只好先擱下了。」
鄭氏面上淡笑著,只點點頭,鼻子裡應一聲,不置可否。
她糊塗了:這人跟自己說這麼些話幹啥?
老嬤嬤又道:「冒昧問一聲兒:夫人就一直這麼讓張姑娘坐堂行醫不成?」
鄭氏聽了一怔,雙目一瞬不瞬地凝視她,並不發一言。
老嬤嬤見她沉靜的眸子忽然深暗下去,略有些不自在。
她到底是大家子出來的,遂從容笑道:「原不該多話的,想著張姑娘到底幫了我們少爺,就多句嘴:姑娘這樣終究不是個常事,不說將來嫁人了,在外拋頭露面的,於禮也不合……」
鄭氏忽然打斷她話,笑道:「我們莊戶人,也不懂那麼些規矩,只曉得做大夫的治病救人,那可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老嬤嬤心裡撇嘴:你不懂規矩,我這不是在跟你說嗎!
不待她開口,鄭氏又道:「況且,濟世堂東廂可是不准男人進入的,專為女人看病,說起來,也不算違了世情規矩,又方便了女子求醫。畢竟女人家有些病症不適合、也不方便讓男大夫診治。平日守禮,遇見黃少爺摔傷那種情形,又能事急從權,不避嫌疑,以救人為重,這才是真正的守之以禮、慈悲心懷,好過做表面文章。嬤嬤以為呢?」
老嬤嬤忽然不自在起來,她想起自家夫人頭次去濟世堂,硬要讓少爺陪著進內室,不禁就多心了,卻又說不出二話來。
好一會,才笑問道:「若是張姑娘嫁人了,還要坐堂行醫?」
鄭氏端起茶盞,一邊示意對方喝茶,一邊輕笑道:「雲大夫成親後,因要操持家務,教養兒女,便不去坐堂了。可她還是教了幾個弟子,傳承了醫術,偶爾也會再出手。」
喝了一口茶,擱下茶盞,對老嬤嬤笑道:「若無雲大夫教導,我家閨女也不能學得醫術,去濟世堂治病救人,也就不能幫你家少爺了。」
老嬤嬤笑容就有些僵硬。
又靜坐了一會,便很知眼色地告辭了。
鄭氏當然不會留她吃晌午飯,客氣地讓人送出桃花谷。
轉回頭,看送來的四色表禮,皆是上好的錦緞,心裡不快,又說不上來為什麼。
她雖然於世情上通透,但來了這裡,因一直生活在鄉下,對那些官宦人家的規矩內情不大熟悉,所以,竟不能猜出這老嬤嬤的來意。
想了一會,便讓劉黑子派人去集上接小蔥回來住一晚。
晚上,鄭氏將板栗和小蔥叫到自己屋裡,張槐也在,對他們說了黃家打發老嬤嬤來拜訪的事,問小蔥那天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她雖然聽嫂子劉雲嵐回來說過,板栗也說過,卻還是覺得不踏實。
小蔥忙將有關黃觀的事全說了,從黃夫人上濟世堂求診,到方家幫黃觀治傷,以及那天黃夫人又去醫館面謝等,一字不漏地告訴了爹娘。
張槐跟鄭氏對視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的怒氣——兩下裡一對照,這黃家存的啥心事就很清楚了。
小蔥說完問道:「娘,我也正要回來問你,那黃夫人說的話是啥意思?我想不明白哩!」
鄭氏並不想把這事瞞著小蔥和板栗,讓他們多瞭解些世情複雜也好。
於是輕笑道:「人家覺得你一個姑娘家救了她兒子,又是傷在大腿上,害你失了名節,不給你個交代說不過去。可又覺得咱們莊戶人家女兒配不上她兒子,只能為妾,所以今兒打發人來跟我說,正妻沒進門前,小妾是不能進門的。便是這樣,也不肯明著說,想是生怕咱們得了意,順桿子就爬上去了,又或者是怕咱們藉著禮部侍郎的名頭作威作福……」
話還未說完,板栗「噌」地一聲跳起來,大罵道:「不要臉!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哩!」
第081章巧罵
小蔥臉漲得通紅,回想黃夫人當時的話,可不就是這個意思麼,又說不會薄待了她啥的……
張槐對兒子喝道:「嚷啥?坐下說!」
板栗氣鼓鼓地重新坐下,對小蔥道:「我當時就不讓妹妹幫他治,妹妹偏要治。隨他屁股爛了才好!」
小蔥氣得眼圈紅了,眼淚就要掉下來。
她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委屈,連上次李敬德罵她說「倒貼聘禮也不要」也不能跟這比,因為她曉得那是小娃兒吵架,嘴巴賤,衝口說的氣話而已,這回卻是實打實的被人輕視羞辱。
她救人還救出錯來了?
什麼狗屁禮部侍郎,好了不起麼!
心裡罵著,由不得就哭出聲來。
張槐心疼了,比鄭氏更快一步坐到閨女身邊,柔聲安慰她。小蔥一向懂事的很,還沒這麼哭過哩!
鄭氏也坐了過去,一邊勸道:「你跟這樣人生氣幹啥?娘跟你說,不過是要提醒你,往後多長個心眼……」
板栗見妹妹哭了,怒道:「我明兒就去找那個什麼黃少爺算賬。」
張槐瞪了他一眼道:「你找他說啥?人家又沒答應啥,難道你要自己說出來?」
鄭氏哄歇了小蔥,正色對板栗道:「啥也不要說,不然這事越描越黑。反正娘也沒應承她什麼,小蔥也沒說啥不妥當的話。她喜歡妄自尊大、自戀自愛隨她去。你往後離那什麼黃公子遠些就成了。」
張槐點頭道:「你母親這樣說,並不是怕事。除非能不動聲色地警醒他們,不然就算當面羞辱了人家,除了出一口氣外,一點益處都沒有,白結下一個仇人,說不定引出更大的事來。若都這樣莽撞直接,別說咱們是百姓了,就算爹是個大官也不夠你折騰的——大官頭上還有更大的官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