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便是她說得輕描淡寫,也讓黃夫人心裡極為不自在,臉上卻一點不顯,只不住含笑點頭。
送走方夫人,黃夫人叫來兒子。
黃觀聽完母親細訴情由,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問道:「娘為何想要我納張姑娘為妾?」
黃夫人「哼」了一聲道:「娘還不是見你對她好似有些情義的樣子,又想著那姑娘為你失了名節,就……」
才說了一半,想起兒子先前在濟世堂的慷慨陳詞,心裡一陣窩火,遂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氣怒之下,狠狠瞪了身邊嬤嬤一眼,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讓你打聽張姑娘家的情形,竟然連她小叔是老宰相的弟子也沒打聽出來。」
若不是這一層關係,一個知府還不在黃家眼裡。
老嬤嬤惶惑不已,問了幾個人,都誇張姑娘心地善良,醫術也不錯,家中頗有資財,可竟沒人提起她叔叔。
見兒子臉上陣紅陣白,黃夫人耷拉下眼皮,淡淡地說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又不是知府的親女兒,不過是侄女罷了,一個村姑而已。況且,娘只讓余嬤嬤給張家送了表禮,透了點謝意,並未明說此事。如今娘倒有個主意……」
話未說完又想起兒子先前的話,覺得自己之前所為、眼下的主意,都證明自己就是他口中「心思鄙陋、忘恩負義之輩」,氣悶之下,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黃觀愕然望著母親,就算她沒說出來,他也明白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可沒有母親那般僥倖清傲,已經明白先前板栗等人一番言辭絕非偶然,乃是故意說給自己母子聽的;方夫人登門怕也是為了此事。
羞愧之下,黃少爺不禁有些頹喪:原以為自己既能當好兒子,又能擔起事來,如今看來,這孝子之路,卻仍是「道阻且長」!
再說濟世堂後院,小蔥和秦淼親自動手,做了許多菜餚,讓陳大夫及葫蘆等一幫人吃得開心不已。
黃豆樂壞了,狠狠吃了一頓才跟兩個哥哥回家。
板栗跟葫蘆覺得今兒事情辦得順利,既警醒了黃家母子,也未撕破臉皮得罪人,因此心情很好,騎著馬兒一路閒談說笑,慢慢接近清南村。
雖說深秋季節,道路兩旁的樹葉凋零、衰草枯黃,但那怒放的金黃野菊,卻給蕭瑟深秋染上了一抹明艷。
待接近清南村,小青山上橡樹密集的地方,那樹葉已是青黃紅綠交錯,渲染出一片燦爛如錦的光華。樹林中隱隱透出灰牆黛瓦,那是青山書院。
山腳下也有許多農家院子,散落在樹葉凋零的桃柳林中。正值傍晚時分,農戶院中雞鳴犬吠,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將後山那五色燦爛的橡樹林映襯得更加迷濛氤氳。
板栗見黃豆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心事,便笑道:「黃豆,甭琢磨了。待會兒我們去女學接紅椒和香荽,晚上不回桃花谷了,去外婆家住一晚上。人多了一鬧,大舅舅跟大舅母就不能發現你逃學了。就發現了也不要緊,我跟葫蘆哥還能真丟下你不管?」
黃豆聽了大喜,忙問道:「說真的?」
板栗笑瞇瞇地點頭,黃豆今兒表現很好,他當然不能害他回家挨罵了。
黃豆就放下心來:有紅椒妹妹跟香荽妹妹在,大人們哪裡還會留心他的事。
板栗就吩咐冬子自回桃花谷,跟娘說他們兄妹晚上不回家了,去外婆家住。
冬子點頭應下,打馬去了。
兄弟幾個也沒先回鄭家,直接去了女學堂。跟門房打過招呼後,進入院中。卻見周夫子、黃夫子等幾個老夫子,並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娃,正站在窗外,靜聽裡面講課。
三人有些好奇,躡手躡腳地靠近。
第083章反常為妖
黃夫子等人聽見響動回頭,板栗才看清那男娃是田夫子的兒子,叫田遙。瘦長的小臉上,一雙眼睛十分清亮,眼神高傲。隨意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灰色袍子,神情孤傲,很有些他爹的不羈風姿。
板栗等人慌忙給幾位夫子見禮。
黃夫子等人略點頭,卻並不出聲,轉頭繼續聽裡面說話。
板栗他們好奇,也張目向裡窺視,又側耳傾聽。
原來是田夫子在跟紅椒對話。
田清明老夫子覺得最近張家二姑娘很反常。
自從上次她拐著彎兒提醒自己要注意儀容後,想是回家受到長輩教導,後來變得安靜許多,上課時把嘴閉得緊緊的。
但小女娃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若是心有疑惑,即便坐那一聲不吭,臉上的表情也會洩露內心的想法,或皺眉,或目光閃爍,或乾脆垂下眼瞼,種種神情,無一不是表明她心中對夫子所說甚為牴觸。
田夫子覺得這情形很有趣,又覺得這麼磨礪她的性子也不錯,於是只做不知。
誰知最近這小女娃忽然溫順乖覺起來,一如翻騰的湖面變得風平浪靜,有時明明見她先是很疑惑,跟著就抿嘴一笑,又恢復如初。
這神情落在一個六七歲小女娃身上,越發顯得奇怪詭異。
田夫子無法淡然了,他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若說小女娃轉了性子,好像也不大可能,性情的變化非一蹴而就,哪有短時間內就轉變的。
於是,他有時故意解說偏頗,尤以對女子嚴苛為最,然後試探她的反應。
譬如才藝課上,教她吹笛時,故意威嚴地說道:「女兒家要行止端莊,做到清閒貞靜,便是吹笛時亦是如此。切不可再有爬到樹上、或騎牛吹笛的念頭。」
紅椒乖巧地點頭,忽閃著長睫毛道:「夫子說的是。女兒家要時時留心舉止端莊。」
等她反駁的田夫子被這回答噎住了,面色古怪地看著女娃兒,不知如何說才好。
卻不知紅椒在心裡想:等沒人的時候,我在自己家,騎馬也好,騎牛也好,哪怕我騎大黃(狗)哩,誰管得著?
因有個女娃兒彈琴也不成,吹笛也不成,又不喜作畫,下棋更不成了,看著旁人忙,她就急得掉淚。
田夫子便對眾人道:「女兒家學這些東西,不過是怡情悅性罷了,究竟也不是非學不可的。倒是那針黹女紅廚藝之類的,不可不學,更要勤勉認真,萬不可懈怠。」
轉頭問紅椒道:「張火兒(大名),你說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