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節
趙培土鎮定地答道:「微臣不告誰,也不怪誰。關於神龜祥瑞。當初各人都有一套說辭,微臣不能說誰對誰錯,誰忠誰奸。微臣來自鄉野,只憑事實說話。道出事實,任憑陛下決斷。」
「你要陳述什麼事實?」
「微臣此次回鄉,想要接父母前來。以便在膝下盡孝。然爹娘都說,他們在小青山生活慣了,不願背井離鄉。人尚且如此念舊,何況生活在桃花谷不知幾百幾千年的烏龜了。故而,微臣猜測神龜絕食不過是乍離故里,一時難以適應罷了。」
「那桃花谷的烏龜一夜間消失無蹤又是怎麼回事?」
「微臣猜測,桃花谷龜巢之下必定另有洞穴。去歲大旱,龜巢旁邊的湖干了,加上張家被抄。無人餵養那些烏龜,它們定是通過地下轉去了別的地方。此次臣回鄉查看,果然有烏龜回來了。」
永平帝微瞇了一下眼睛,淡淡道:「這些並不能替張家開脫隱瞞祥瑞之罪。」
趙培土朗聲道:「陛下,臣說過,不替張家開脫。臣另有一套說辭,請陛下決斷。」
永平帝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道:「你不用在朕面前耍小心眼。朕知道你鬼點子多、言辭也犀利,你就不用裝老實了。起來回話。朕要聽你如何舌燦蓮花。」
趙培土重新磕了個頭,一邊起身。一邊道:「謝陛下。陛下怎能如此笑話微臣呢?如今,縱觀滿朝文武,像微臣這樣忠心實誠、又精明能幹的官員可不多,哪一回陛下交代的事,微臣不都辦得妥妥貼貼的?」
永平帝好險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幸好沒喝茶。
他忍不住翻眼道:「你再囉嗦自誇。不說正事,朕就要趕你出去了。」
「不,不!別趕微臣走,微臣這就說。微臣都想好了,要是耽擱時辰久了。就厚臉皮跟皇上討一頓晌午飯吃呢!」
這下,連書桌旁站立的太監都轉頭忍笑。
永平帝也努力控制臉上的笑意,並不覺得這話唐突僭越。
這個趙培土,不僅忠心能幹聽話,最主要的,他不像其他朝臣死板無趣,也不會動不動就來個直諫、硬諫和死諫什麼的。
去年烏龜案發後,他先也據理力爭,但張家流放後,他便撂開手不提,且不含一點怨懟。
永平帝實在喜歡他,便提拔他做了戶部侍郎,正是原先準備委任張楊的職位。
「你再不說,連水都沒你喝的了。」皇帝故意發怒道。
趙培土忙整整官服,正色道:「微臣這就說。自古以來,天子被譽為紫薇星,又稱真龍天子、九爪飛龍,而烏龜,即玄武,是四靈物之一。」
永平帝微皺眉頭,這個話題是否太過放肆了?
「四靈物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又稱四方星宿,謂之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靈常被運用於軍容軍列,成為行軍打仗的保護神。《禮記?曲禮上》曰:『行。前朱鳥(雀)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後道教也以四靈物為守護神。」
趙培土踏前一步,望著永平帝道:「臣以為,四靈是助皇帝鎮守四方、守護天下臣民的。神龜一直生活在小青山中,然近年才現身人前,確是祥瑞面世,當此國難之時,其中寓意,陛下當謹慎思之。」
永平帝忽然心跳加速,沉聲問道:「愛卿以為呢?」
趙培土一反之前的輕鬆,肅然道:「陛下忘了,微臣與張楊、劉四順都來自小青山——神龜棲息之地。後來,恩師又在那裡開了書院,為靖國培養何止三個弟子;更有醫學院,培育的可是濟世救人的良醫;戰爭起時,一批青壯投入軍中,如今也在軍中強勢崛起。當此國難之時,良醫、良相、良將,都從小青山面世了!」
他猛然提高聲音:「神龜寓意,即是奉紫薇傳召,於國難之時,引出良臣賢士,輔佐陛下,此乃天祐我大靖是也!」
永平帝面上還能保持鎮定,藏在龍袍寬袖下的手卻攥緊了,並微微顫抖,連身體都不住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繼續問道:「那張家佔據桃花谷,又作何解釋?」
趙培土自豪地言道:「神龜世代居於小青山,那裡地靈人傑,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誰也不知神龜庇佑的重臣是誰,也許是張楊,也許是微臣,也許是張家的下一代。陛下還不知道吧,這桃花谷原先只是荒山野嶺。這地方可不是張家買的,是我菊花姐姐買下的。我菊花姐姐小時候就放生過一隻大烏龜。」
永平帝有些疑惑地問道:「你菊花姐姐?」
趙培土點頭道:「就是張楊的嫂子。」
他便從小時候說起,把鄭菊花救他,放烏龜,鄭家和張家如何發家,又如何助辦了醫學院和書院等,細細向永平帝道來。
「所以說,我菊花姐姐很早就跟烏龜結下了不解之緣,她才是神龜選定的人。後來張鄭兩家行事,也確實展現了濟世報國之心。」
見皇帝沉默不語,他又道:「陛下請細想:從小青山出來的人,文有微臣和張楊、劉四順等人;武有臣弟趙鋒、鄭昊、李敬武等,還有劉家的那隻老鱉——臣不知他的大名叫什麼,這難道還不能證明小青山地靈人傑?」
聽他這麼一數,永平帝心中也震驚,慢慢問道:「你是說,朕判錯了?」
趙培土卻大聲道:「不,陛下沒有判錯!」
「啊?」
永平帝張大了嘴巴:難道他繞了這麼半天,不是要為張家平反?
這一篇道理,說得他都動容了,怎麼臨了卻說沒判錯?
見皇帝神情疑惑,趙培土不等問,立即就道:「神龜庇佑的良臣豈能平庸?微臣很想說,微臣就是那個人,但陛下和朝臣必然不信。」
他神情凜然,話語鏗鏘有力:「微臣以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佛亂其所為』,是賢臣也罷,是良將也罷,若是不能歷經磨難,從逆境中脫穎而出,且矢志不渝,報效朝廷,怎能證明他就是神龜庇佑之人?」
永平帝連連點頭,「那依培土之意……」
「微臣說過,微臣不為張家求情平反,陛下什麼也不用做。張家,當有此一劫!張楊,以及張家的後代,甚至菊花姐姐娘家鄭家,若是不能歷經考驗,便是愧對神龜托付;若是能從逆境中崛起,便驗證了神龜的托付,那時陛下只要順勢而為就行了,一切自有天意。」
這話聽得永平帝有些發懵。
他什麼都不用做當然好,但張家都被流放了,要如何崛起?
他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趙培土忽然輕鬆下來,笑道:「陛下,眼下舉國臣民都在為國效力,張楊當然不能吃閒飯,那不是浪費糧食麼!流犯更應該戴罪立功才是。他既然精於農桑經濟,不妨讓他在流地帶領流犯們開荒種地。陛下,這邊關一時半會兒不得安定,還有得耗呢……」
永平帝嘴角隱露一絲笑容,慢慢擴大,終於咧開了嘴。
聽聽:張家當有此一劫,而不是他這個皇帝不明事理,這也是在變相地勸誡,但是聽著多順耳啊!
這話合情合理還合法,更是處處為國為民,還不損帝王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