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是一個夏季的傍晚,雷聲一陣緊接著一陣地大作,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此刻天色已經全暗,天上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我心中發怵,黑暗中沒有時間感,也不知走了多久,腳底下稍微平坦的地面越來越坑坑窪窪,一拐彎,胡發一戛然止住腳步,後退到我身邊,一手抓住我的胳膊,膽戰心驚地說道:「老朱,你看前面什麼,漂浮著一團團白色的燈光。我記得,我記得這裡好像是亂墳崗!」
我一睜眼,黑夜中亮光特別顯眼,無奈地笑笑:「鬼火罷了,怕什麼,我們都見多了,聽指導員說過,不是什麼人死後產生的白磷接觸空氣燃燒。」
胡發一手勁加大一倍,說道:「不對。鬼火我也看見過,但是一般都是一動不動,這些光亂飛,而且,你聽,什麼動靜?」
我側耳傾聽,撲通撲通的聲音,頓時醒悟,媽的,盜墓賊在作業。那鬼火其實就是手電筒在亂晃,夜深人靜,我也不想打草驚蛇,正要告訴胡發一不必理會,忽然遠方傳來一串長長的慘叫:「媽呀,救命!」
這撕心裂肺的慘叫,在空曠的樹林裡特別淒慘,我神經一凜,飛快地衝過去,忽然身邊一個人影連滾帶爬地逃開,口中不住喊道:「詐屍了,詐屍!」
我不由得止住腳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聽些盜墓的老前輩說過,某些人死後,或心懷怨恨,死不瞑目,或墓穴穴位風水有誤,都會形成殭屍。然而我無論盜墓也好考古也好,從未遇到過所謂殭屍,心中便淡漠幾分。眼下居然真的冒出一個詐屍,對付殭屍的黑狗血、桃木劍,手頭一樣也沒有。本想立即轉身逃走,但轉念一想,若真的是殭屍,必定會循我們生氣跳過來,終究逃不掉,於是硬著頭皮上去。
我見地上散落著一隻手電筒,便彎腰撿起來,手指忽然碰到人,還冒著熱氣,我疑惑地把手電對準地上,正是一個男子眼珠瞪著大大,躺在地上,似乎死了一般。我心中正驚疑,那人眼珠間或一輪,口中吐出鮮血,喃喃說道:「救救我……」
「好!」
我把手電筒叼在嘴裡,伸手去扶他,怎麼手上軟綿綿熱乎乎的東西?
我把手抬到筒光柱下,媽呀,手電筒都險些掉下。我的手上血糊糊,摸著他內臟的一部分!
當真毛骨悚然,老子金三角戰場上見多了血肉橫飛,但是親手摸到人的內臟還是第一次,噁心地立時在地上亂摸手。待回過身來,那手電筒照那個傢伙,已經死翹翹了,再循著他身子下去,被開膛剖肚,從胸口到下腹,長長的一道口子,劃破棉衣,胃啊、腸子啊、都滾了出來,紅的綠的,非常噁心。
當下我膩住想吐的感覺,往前走了幾步,前面一大團黑乎乎的物件,正是一口棺材,棺材蓋已經掀開,正坐著一個人影,我把手電筒打上去,驀然一驚,正是一頭白毛殭屍,外表輕微腐爛,露出白骨,眼皮已經上翻,突突兩隻慘白的眼珠,身穿一件不黑不白的衣裳,渾身長滿白毛,雙手露在外面,已經發黑,指甲卻越發加長,不知何故,殭屍渾身長滿白毛,猶如可怖,散發著濃濃的屍臭。
見到這殭屍我反倒鬆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具半腐爛的屍體,見多了不怪。可能是下葬之後屍體開始腐爛,棺材裡密封充滿氣體,當盜墓賊掀開棺材蓋的時候猛然彈起來,把盜墓賊嚇個半死。倒是那個傢伙怎麼被開膛剖肚了,莫非真是殭屍的指甲作祟?我稍微一琢磨,頓時明白,原來棺材上佈滿釘子,上面一顆留著血跡,八成是那個傢伙不小心勾到了釘子,又害怕殭屍,死命往前逃,反而割破了自己的肚皮,一命嗚呼。
我也懶得理會,招呼胡發一、郭小駟過來撈一把,我們在棺材裡翻了一番,沒有什麼收穫,看旁邊的墳墓挖了一個盜洞,便擺擺手,讓胡發一守在洞口,我和郭小駟鑽了進去。
這個盜洞漆黑一片,挖得也坑坑窪窪,看來兩個盜墓賊不是什麼專業的人士。說來也奇,洞裡好像有股神奇的魔力推著我們向前走去。
我口中掉著一個小型手電筒,當電光照亮前方的時候,我頓時呆住,墓穴深處顯現出一片金燦燦的東西。我定睛細看,辨認出都是黃金打造的罐子。
「發了,朱哥!」
我也哈哈開心地大笑,想不到收穫如此之大,滿地都是金子,不下百來斤,光是金子本身的價值就可以換十多萬,更不用說文物的附加價值了。
我和郭小駟商議了一下,先帶了一個趁手的金瓶子出去,給胡發一瞅瞅。正爬了出去的時候。忽然前方吵吵鬧鬧,火光、手電筒光亂舞,似乎一大群人過來,我好奇地迎上去,則是一群鄉民,手執木棍,鐵鍬過來。見到我之後,領頭的正是方才逃出去的盜墓賊,見到我們勃然大怒,手指一指,叫道:「就是這些傢伙,搶我們的生意,抄傢伙上!」
不由分說,那木棍、鐵鍬等傢伙就招呼上來。我又驚又怒,想不到竟然被伏擊,甚至來不及解釋了。我可不想束手就擒,丟掉手電筒,短打功夫全部使出來。一乾土盜賊,都是農民出身,哪是我這個職業軍人的對手,不一會兒被我奪走一根木棍,發動逆襲,打地他們鬼哭狼嚎,狼狽不堪。但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我們就搶了那個瓶子,忙不迭地逃走,晦氣!真***晦氣!
我和胡發一等暫時住在北京老城區的一個小弄堂的四合院出租房裡,幹這行的,要隱蔽,太張揚了就不好!今天待我們甫一走進,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們都是闖了幾年的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遭劫了!
我立馬破門而入,小偷猝然不及,想不到我速度如此之快。他口中叼著一隻小手電,渾身黑衣,臉上也蒙著黑布,呆呆看著我。我瞅見這蟊賊手中拎著黑色筆記本,頓時心底一沉,臉色一黑,這可是王玟琳留給我的遺物啊!怎麼能讓你這個傢伙來動?當下我的一隻拳頭飛過來,那小偷才回應過來,卻已被我一拳擊中,飛出兩三米開外。這當兵的拳頭可是很厲害,手勁奇大無比。
那人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居然還能動,怕是受過抗打擊訓練,見不是我對手,忙不迭地衝出窗外,想要逃之夭夭。
哪裡這麼容易!
我撲上去,扯住黑色筆記本,兩人兩邊一用力,只聽卡嚓一下,放置了幾十年的紙製品本來就非常脆弱,頓時被扯成兩半。我一愣,那蟊賊乘機翻窗逃走!哪裡跑!我一把上前,扯住蟊賊的臉上的黑布,硬生生扯下來,定睛一看,不禁呆呆地愣住,眼前的人竟是楊愛蘇!
「是你!」
我吃驚地叫了一下,楊愛蘇臉色陡然大變,一言不發,趁著我發愣的功夫,帶著那半本筆記本飛也似地逃開。
他來幹嗎?我知道楊愛蘇對這個筆記本愛不釋手,但是本以為拒絕之後就不會過來討要。我們分開時,楊愛蘇曾經主動要我的聯繫地址,我認為我和他身份地方相差太多,沒有什麼可以交往的,就胡發一等偷偷溜走。
我撿起丟下的小手電,借助遠處的燈光端詳,上面清清楚楚地刻著「Panasonic」字樣,我不識英文,卻認得,這便是滿大街都有的松下品牌!小手電做工精細,雖然不過五號電池大小,卻能射出不亞於礦工燈的光芒;抗震性超強,縱然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留下淺淺刮痕而已!雖然現在滿大街都是時髦又便宜的日本貨,但是如此精工細作的工具絕對價格不菲!
我對楊愛蘇漸漸升起了一陣疑惑,莫非他和日本人有什麼聯繫?
我正在思慮間,胡發一喜氣洋洋地拿出那個得來的瓶子,笑道:「老朱,過來瞧瞧,今天有什麼收穫!」
這是一個小巧的金瓶子,約莫一隻茶杯大小,長頸肥肚,開頭以軟木死死封住,即使歷經百年仍舊沒有縫隙。胡發一搖了搖,裡面似乎有東西,叮叮噹噹地想著。
我看著胡發一的眉頭頓時捲了起來,放下瓶子苦苦思索,過了半晌才說道:「奇了奇了。」
我對文物方面的常識畢竟不如胡發一,問道:「老胡,這金瓶子有什麼邪門嘛?」
胡發一說道:「這種金瓶子有個門道,叫做『坤金瓶』,傳說是處置有罪的女人,才使用的器具。」
郭小駟頓時滿面曖昧地笑起來,說道:「是不是把瓶子塞進女人那裡面呢?哈哈!」
胡發一瞪了他一眼,說道:「胡說八道,若是如此就好了。你可知,這種瓶子是如何處置有罪的女人嘛?」
我說道:「老胡,但說無妨。」
胡發一仰著頭,盯著頭頂上的電燈,陷入沉思,過了半晌說道:「傳說,滿清皇室要處理有罪的皇族女子,必先用白綾勒死,然後將死屍的內臟掏出來,一一塞入大小不等的幾個瓶子裡,防止死屍作祟。那滿清皇室,本來就是化外蠻族出身,信奉薩滿邪教,就有如此古怪的風俗。不過幹我們這行的,不可不信邪。唉,這瓶子白白拿來了,出不了手啊!」
郭小駟躍躍欲試,叫道:「無妨,我聽說天津有一個博士,專門帶人收購這些邪門的東西,我們不如賣給他吧!」
我大喜,一拍郭小駟的肩膀,笑道:「不錯,好兄弟!反正留在我們這裡也沒有什麼用處,索性賣掉算了換錢。」
胡發一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趕快去吧!我留在這裡看守,有什麼消息馬上告訴我!」
我點點頭,立時和郭小駟一起外出。那博士姓林,家住天津,我們有求於人,連夜趕過去。到了天明時刻,到了天津,打聽到林博士的住所,左拐又拐,來到一片茂密的叢林之前,向內眺望,有一棟古老的西洋風格別墅,爬滿蔓籐。我們很快來到西洋別墅門口,整整衣物,敲敲木門高聲問道:「林博士在家嗎?」
呱!
我的呼喊除了驚起幾隻屋簷下的麻雀,寂然無回音。我心裡咯登一下,莫非白來一趟了,這老頭子不在?
我當下怏怏不樂,抬頭看這西洋風格的別墅也不算太高,二樓開著窗台,牛脾氣頓時發作,和郭小駟打了一個招呼,叫他在下面等著,我就呼呼如猿猴一樣爬上去,跳進窗台內。那長長的白色窗簾纏住了我,待我撥開窗簾,細看房間內,佈置的極為精細,靠北擺放了一張實木小床,帶花色的被子和毯子整整齊齊折疊好,擺在一角。床下有一雙小小貓頭絨毛拖鞋,甚是可愛。床尾不遠處乃是書櫃,除了數不清的紙型磚頭,上頭還擺放了兩件陶藝品,並種上一盆弔蘭。整個房間內佈滿一股青瓜的香氛,猶如小女兒的閨房,哪是一個糟老頭子的房間。或許我走錯了房間,正巧來到了林博士的孫女或者僕人的住所。
我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卡嚓一下,那打過臘的木製地板甚是滑溜,我的一雙步兵靴居然止不住,頓時滑倒,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右手不小心把擱在窗台邊塞太陽的金魚缸打翻,乒乒乓乓,魚缸打碎,那魚兒離開水蹦蹦跳跳。我來不及站起來,慌忙就捉住魚,想找個地方放一下,這時一個冷冷的女聲響起:「你是何人,擅闖人家有何意思?」
這個聲音聽起來平常之極,乃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突然發現自己精緻的閨房裡突然闖進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折騰得一塌糊塗,發火叫嚷,想把粗魯的男人趕出去。好熟悉啊!這個聲音好熟悉啊!恍恍惚惚之間,我似乎在腦海裡浮現一個女子的模糊身影,她最喜這般叫罵我了。
「喂!你是什麼人!要是你再不回答,我就打死了你!」
又響起來的聲音把我從對往昔的回想中拉扯回現實,我轉過頭,看到在閨房的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她約莫二十出頭,身形甚高,上半身穿著合體的白色女式襯衫,下半身著一條黑色的休閒褲,打扮得體自在,配合她那高挑的個子,顯出女性優美的身材。只是此刻滿面怒容,使得我打量她那個高挺的鼻子似乎氣歪了,眼睛狠狠瞪著我,把手裡的獵槍往前一伸,喝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擅闖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