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我看到兩具乾屍浮在河水裡,卻只會撲通撲通的撲水,不會游泳,不住打轉,過了片刻,乾枯的血肉吸滿了水分,就慢慢沉了下去。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方才一直來不及思慮,這時才能細細思考。究竟怎麼回事,在我昏迷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人變成了殭屍,有的人卻失蹤。何永進、郭熙明一干人去了哪裡?竟然汽艇還留在這裡,顯然他們也沒有離開。
我一想到何永進,我便軟了下來,這個人實在不幸,又是我的部下戰友。我終究狠不下心來一走了之,即使他死了,我也得把屍骸找到再說。
當下我又重新拾起登山杖,在汽艇裡翻了一下,看看有什麼能用工具,結果連根毛都沒有,都叫我們帶上岸了。我心思轉動,索性把發動機裡的汽油倒出來一部分,澆在一塊破布上,綁上了樹枝之後,就是一個現成的火把。
我跳上了岸,一手拎著登山杖,一手拿著火把,在漆黑的秘銀村裡徘徊,好像是一個孤獨的旅行者,森海茫茫,不知何去何從。正當我彷徨之際,突然天空中發出一聲尖嘯,隨之一團明亮的火光斜斜地從林子深處射出來,陡然在空中爆炸了。黑暗無月的天空中,極為明顯。
「信號彈!」我大喜,這表明有人活著。
我趕忙朝信號彈爆炸的方向飛奔過去,走了七八分鐘,還沒有到達。其實信號彈看似很近,實際距離在三四公里以上,我穿過黑漆漆的無盡叢林,盡量保證方向沒有錯誤,突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了一叢***,正在熊熊燃燒。
我加快腳步,趕到跟前,正在燃燒的是一堆物資和帳篷,發出難聞的臭味。我一呆,四下裡並沒有人,倒是看到地上胡亂堆砌著不少獵槍子彈殼,顯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次慘烈的戰鬥。
戰鬥!我正才回過神來,細細打量一番,那正在著火的物資和帳篷,明顯是按照一個步兵防禦工事來搭建的,只有軍隊出身的人才會這麼幹。不論何永進還是郭熙明,我至少可以體會到,他們面臨多麼強大的敵人了——竟要搭建工事,敵人已經不是單兵格鬥可以對付了。那究竟是什麼呢?
我瞳孔陡然放大,既然這裡沒有屍體,看來何永進等已經成功撤退,倘若我追趕及時,應該還能追上他們,共同戰鬥。
我便高舉著火把,細細搜尋撤退痕跡,果然看到了一排凌亂的腳印,打量起來,應該是他們。我正要追上去的時候,突然心思一轉,把火把給熄滅了。雖然火把給我打來了極大的便利,但同時我也成為一個非常明顯的靶子。待到火把熄滅之後,我同時還在地上把雙手在泥巴裡抹了幾把,洗去汽油味。
雖然失去了火把的指引,視覺受到很大限制,但我的眼睛慢慢地開始習慣黑暗,而聽覺和嗅覺更加敏銳。我沿著他們撤退的痕跡極速而小心的搜尋著,走啊走,我發現了前方一團火紅色的人影,長長的頭髮披在背後,不禁叫我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我以前看到過的血衣夜叉嗎?她果然也來了。
血衣夜叉逡巡在密密的林子裡,她週身籠罩著一層紅光,顯得非常顯眼。莫非她才是敵人,否則誰敢如此大刺刺地暴露自己?
血衣夜叉背對著我,只要我足夠地機警,就能夠悄悄潛伏過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陡然之間,那血衣夜叉猛然轉身,可怖的面頰對著我,她發現了!
間不容髮!我偷襲不成,索性強攻,大叫一聲,挺著猶如長矛的登山杖飛身撲上去。那血衣夜叉微微露出驚愕的神情,但是單手伸出,猛然一股無形的巨力飛過來,噗地一下頓時擊在我胸口。我大叫一聲,摔在地上,吐血一動不動。
血衣夜叉見擊倒了我,好奇地走過來,探視生死。當她彎腰低下頭的時候,我倏然張開眼睛!
血衣夜叉嚇了一跳,哪想到我安然無恙。廢話,老子是怎麼混過來的,能夠這麼容易掛掉嗎?
說時遲那時快,我閃電般地伸手抓住血衣夜叉面具,用力一拉,頓時扯了下來。血衣夜叉大駭,正要掩面而去,但是已經遲了,我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不禁叫人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是你?!」
雖然我對於隱藏在血衣夜叉面具下的真實臉孔非常好奇,但是心中細細想一下,就覺得縱然知道了她是誰,亦是毫無裨益。須知,我們才總共見過血衣夜叉五次,第一次是她為了銷毀三角太陽環,第二次卻是殺人,第三次卻是救了大伙,第四次則是逼問羅明申,第五次又救了我,使得我都搞不清她要幹什麼了。待到這次,也不過嚇嚇人。她除了裝神弄鬼,毫無本事,於整個事件來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我有時暗自揣測血衣夜叉為什麼戴著面具,一方面是為了嚇人,另外一方面就是為了防止被人認出。我初來乍到,沒幾個人眼熟,血衣夜叉也是拚命掩飾,那麼說她的職業和身份很容易被人發覺。如此推想,莫名其妙地覺得只有尹老闆才適合做血衣夜叉。風騷的老闆娘裝神弄鬼,為了保護失傳的僰人遺跡,倒是也符合三流懸念小說的情節。可惜已經老早被證實不是了。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當我揭開面具,真相終於暴露的時候,總歸叫人大大地吃一驚!
「無,無雙,怎麼是你?」
揭破了血衣夜叉身份的無雙依舊秀美,配著鮮紅的袍子,竟然隱隱有股嬌艷的魅力。她驟然驚嚇之下,臉色慘白如擦了一層白堊,大大的眼睛驚慌不安地盯著我,小小的嘴唇微微張開,不住上下打架,發出低低的喳喳聲。
我頓時心亂如麻,叫我如何是好。由於我從小就失去父母,沒有兄弟姐妹,雖然之後在部隊得到了眾多戰友的勉力,但是畢竟無法同血親的牽掛相提並論。結婚之後,林白水少年老成,比我還不苟言笑,至於家裡的女孫悟空,向來只有頭大的份。因此當我甫一遇到長大成人的無雙,其人乖巧溫柔,像個嬌弱的小妹妹,心裡就不知不覺暗暗升起了念頭:她是如此的可愛,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但是,眼前的無雙竟然穿著血衣夜叉的衣服,不知從事著什麼陰謀。
無雙抬頭瞅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滿了絕望,突然轉身就逃走。我正要上前捉拿,那無雙緊張之極,居然笨拙地自己絆了自己一腳,一頭就撞在地上。雖然森林地面草葉層厚實柔軟,但是腳似乎扭壞了,無雙捧著右腳,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嘴巴微微哈大,但是卻叫不出來。
我歎了一口氣,蹲下身,握住無雙的右腳。她是一個女孩子,個子又矮小,那隻腳在我手裡,猶如幼兒的腳一般。我當兵多年,訓練的時候經常扭傷,多了就有經驗,一抹就知道無雙受傷不重,只是肌肉拉傷。我輕輕地為她按摩,柔聲說道:「不要硬忍著,要是覺得痛,就發洩出來吧!」
我突然想起來,那日在羅明申的別墅遇到了血衣夜叉,她始終只是重複一句話,聽起來似乎事先用錄音機錄下來的,原來是因為無雙真的不會說話。我又對著她的胳膊就抽了一棒子,傷害甚是厲害,難怪之後幾日都不見無雙,尹玉旻還推說無雙外出採購食材,其實去養傷了。同時,尹玉旻與無雙身材相似,裹在寬大的袍子之下,難怪讓我們誤會是尹玉旻了。
無雙嘴唇緊抿,亮晶晶的眼珠盯著我,頓時唰地一行淚水落了下來,流過白皙的面頰,滴在我手上,也不知道是痛,還是因為感動。
我一邊替她按摩一邊低聲歎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個小女孩,像是大人一般裝神弄鬼,做著不知名的勾當。只是當我回到湘西再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似乎背負著很沉重的包裹一樣。傻孩子,為什麼活地這麼累呢?」
無雙只是低著頭,她也無法說話。
拿捏了一陣,她的腳傷差不多了。我便一揮手,喝道:「你快回去,幸好你是遇到我,若是遇到我的戰友,定是當作惡人一槍擊殺了。」
無雙站起身,一直盯著我的眼眸中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突然雙手伸過來,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呆問道:「怎麼了?」
無雙把我的一隻手掌翻起,寫道:「跟我走!」
「跟你走,什麼事情?」我疑惑地問無雙。
她便又在我手心裡寫道:「很重要的事情,叔叔一定要跟我來。」
我雖然莫名其妙,但是直覺上認為這個小姑娘不會欺騙我的。但見無雙慢慢地把外衣脫了下來,我吃了一驚,她裡面露出一身漆黑的緊身衣,貼著嬌小而苗條的身子,甚是好看。假若無雙長大了,定是一個出色的美人兒。
無雙將紅衣和面具在地上刨了一個坑埋掉,我便瞭解,原來她認為一身紅衣過於醒目,容易被人發覺。那麼她要帶我過去的地方,是極為隱秘的了?
黑色緊身衣的無雙就像一隻黑夜的精靈——一拐一拐地向前走著,畢竟腳傷雖然沒有大礙,可是痛地厲害。我無奈地搖搖頭,突然伸手抄起無雙,抱在懷裡。無雙驚恐地看著我,隨之安靜下來,害羞地低下腦袋,小手卻拉住了我的衣領,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依賴在懷裡。
無雙身子瘦小,輕飄飄的沒有什麼份量,我抱在手裡一點都不感覺到重,依著她的指點,我們在密密的林子裡前行。我的指南針老早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但覺得林子密密麻麻,漆黑一片,彷彿在無邊的黑暗大海裡航船,隨時有翻船的危險。走著走著,我突然覺得懷裡的無雙一軟,低頭一看,這個小女孩,大概讓我抱著很舒服,居然睡著了,嘴巴還叭嗒叭嗒,流出口水。
我苦笑一下,沒有她的指點,我也不知道去哪裡。不過方才感覺以來,似乎就是一直往前走,我便照樣吧。只是把走路的腳步放緩了,因為無雙在我懷裡睡著。
我穿越密密的叢林,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倏地眼前豁然開朗,一縷刺眼的光線射入我的眼眸,令我不得不閉上眼皮,等適應了才張開,往下一看,我已經走出了叢林,現在正在山嶺的邊緣,而腳下,就是一片山村的房屋,黑褐色的石頭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霧靄渺渺,猶如仙境。
我懷裡的人兒一動,睡醒了,她直起身子,揉揉眼睛,看到下面的村子,向我點點頭,顯然這裡就是目的地。
無雙掙扎地從我懷裡下來,右腳不再一拐一拐,看來她的腳傷好的差不多了。無雙揮揮手,招呼我一起走下山嶺,前往山村。
撥開茫茫大霧,來到山村之前,當我看清那村子的入口大樹時候,突然一震。
這不是黃泉村嗎?
我甚是疑惑地盯著無雙,心底不禁暗暗奇怪,在我印象深處,黃泉村和秘銀村毫不搭旮,兩者之間除了隔著萬重山嶺之外,還有一個有間集鎮橫亙在中間。我們不過在密密的叢林裡穿梭了一夜,就猶如突破時空限制一樣,說來就來這裡呢?
羅明申為了尋找傳說中的秘銀村,費勁心思找到兩張半秘銀之圖,才能到達,但是無雙卻輕輕地瞭解隱秘的路徑,實在太奇妙了。
等等,猛然之間,在我腦海裡原本凌亂而毫無關係的幾個線索,此刻猶如被一根針一一穿起來,得出的可怕結論叫我不禁不寒而慄。
以黃泉村和秘銀村的奇妙距離,常人一般一天就可以穿梭。假若如我推測的那樣,當年那位秘銀村唯一的倖存者,逃出死地之後,第一站就應該到達了黃泉村,通常而言,就是在此生活下來。
而羅明申又曾經說過,他在這裡插隊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個老太婆把自己化作活死人,餵養孫女。世間只有僰人才有奇術駕馭死人,但是僰人幾乎滅絕,而流傳在漢人中間的奇術少之又少。加之推測那老太婆的年紀,竟是極有可能是當年逃出生天的僰人後裔。
《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