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蘿蔔絲語出驚人,我回過頭問道:「你,難道有什麼發現?」
蘿蔔絲說道:「那具被擊殺的大蠍虎屍體呢?我們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而且……」他指著地上,「這是什麼呢?」
我順著蘿蔔絲的手指方向瞟了一眼,頓時愣住,在黃色的砂石上,印著一排雜亂的腳印,有若牛蹄,兩片分開,我倒吸一口冷氣,抬起頭盯著蘿蔔絲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蘿蔔絲面色陰沉,低聲說道:「我怕,在環形山那裡殺死敵人的那幫怪物,追蹤到了這裡!」
這句話猶如沉甸甸的石頭,立時壓在了每個人心頭,難怪我一直有不祥的預感,我們的人馬怕是凶多吉少了。沉寂半晌,我一咬牙,抬起步槍喝道:「老子可不管,只要能夠救出我的隊員們,別說小小怪物,就是見到神仙也轟殺成至渣!」
我朝三民看了一眼,嗯地點頭,當下三人就準備好武器,提高警惕,沿著蹤跡追蹤上去。
那雜亂的腳印漸漸向黑氣帶延伸,禁地的灰色世界本來就如靜寂的地獄一般,黑氣帶越發詭異,其中懸浮著無數黑色的微小顆粒,在一股輕風的吹拂下,繞著中間的巨阜循環,就如土星光環一樣。假使有人從上往下看,景象定然更加離奇。
黑氣帶中的可見度已經下降到了兩米左右,我們三個人只得相互靠近,不時發出暗號防止迷路失散。走了不多時,終於來到黑氣的發源地,眼前就是一個巨大的風穴,大風攜帶著黑氣從裡面湧出,因為風速強勁,發出轟轟的波濤巨響,有若山魔吐出陣陣黑氣,隨時準備吞噬進入它們領地的一切。
難道我們的人都走在了裡面去了?因為腳印就在風穴前消失,周圍也沒有其他痕跡,只能這樣推斷,於是我們就走了進去。我們越往前走,漸漸地風力越大,初始的輕風轉化為狂風,簡直波濤陣陣,捲起無數砂石黑氣。我們本想退出,但是往後一看才發覺,後路已經無影無蹤,竟不知道往哪裡走了,而兩邊都是莫名其妙豎起來的巨崖,無法攀爬,進退不由,只得應著頭皮往前繼續前進。風越來越大,即使十二級颱風也不過爾爾。我們猶如是海嘯的大海裡的幾隻孤舟,輕飄飄如葉子,突然身子骨最輕的三民浮了起來,猶如氣球一樣往後飛走。我大駭,縱身一躍,捉住三民的腳跟,拖了下來,按在地上。
蘿蔔絲伏在地上,解開背後的沙漠包,掏出一段身子,縛在自己腰間,然後又遞給我,我心領神會,也穿過皮帶,又遞給三民,練成一串,在沙漠颶風中勉力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身子一輕,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往前躥上去。那蘿蔔絲走在最先,於是成了我的肉墊,我又成了三民的肉墊,一起啊呀呀大叫,張開眼觀察,我們竟然出了風眼。因為突然失去前面的壓力,在慣性力道下推了上去。
我們爬了起來,往四周觀察,兩側懸崖絕壁,四周雲霧瀰漫,陰氣習習,奇怪的是光線明顯,雖然不如外面明亮,但是畢竟勉強能夠看清,根本不需要照明工具,一點也不像身處洞穴內部。目光由遠及近,洞口的向內延伸處躺著一個奇怪的東西,我們頓時警惕起來,手中的步槍一一握緊。
「我上去看看,你們瞪著,萬一有危險,救不了我就立即將我射殺,省的我多受苦!」
我冷冷地說道,眼前景象詭異,我越來越沒有信心,索性托付了後事。三民和蘿蔔絲點點頭,那三民稍微猶豫一下,想張嘴說什麼,卻又吞進了肚子。
我小心翼翼地持槍上前,湊近了才發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男人衣服,就是當地土人穿著的服飾,我們隊員都是沙漠服飾,桃花人又都是女子的服飾,剩下的只有那幫不祥的敵人,怎麼突然丟下這玩意?我看那衣服中間鼓鼓的,似乎捏藏著什麼東西。於是一直走到衣服邊,若是有埋伏機關,老早有反應了,但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讓我心生疑惑,越發警惕起來,拿著步槍頭,慢慢挑起衣服,隨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衣服裡面沒有屍體,但是居然有一張人皮!
那人皮軟軟地塞在衣服裡面,好像一個放了氣的充氣娃娃。人皮這種可憎的東西,除了看過西藏宗教裡的法器人皮,再也沒有接觸過,剛開始我還認不出,以為是什麼塑料,但是那扁扁的腦袋皮膚上,確有頭髮的殘留痕跡,那五官觸目驚心的幾個大洞,叫我立即知道,這是人皮!
實在太可怕了,我一陣膩心,趕忙扔掉人皮。招招手,把三民和蘿蔔絲拉了上來。他們盯著這張人皮,沒有多說話,想必看過一張活生生的人體,還帶著血絲,有誰受得了。倒是蘿蔔絲發揚他一貫的變態精神,分析道:「這張人皮完整,沒有刀切痕跡,似乎有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把人體內部的所有都吃掉,只剩下一張人皮!」
我嚥了一口氣,說道:「別說了,怪噁心的!」
在人皮與衣服之下,是一個普通的沙漠背包,和蘿蔔絲那種類似,只是裡面東西不多,稍微顯的很扁。我把包裹挑起來,打開一看,裡面亂七八糟地堆著一些細小的考古工具和筆記,翻開筆記,滿是洋文,丟給蘿蔔絲,後者奇怪地說道:「這不是道格拉斯的包嗎?」
我好奇之極,說道:「我們的行李在那批神秘的敵人進攻的時候,差不多都丟在了骷髏頭巖裡面了,怎麼落在了這裡呢?嗯,想必是我們把東西丟掉之後,敵人們把它撿起起來。但是——一個普通的沙漠背包,也沒有太重要的東西,為什麼敵人一直把它帶到這裡,直到歸天了才丟掉,令我想不通了!」
饒是我、三民、蘿蔔絲智慧驚人,三個臭皮匠還是想不出任何可能,只得無奈地放棄思考。我想了一下,索性把包裹背在自己的肩上,說不定可以帶些東西呢!
在我們眼前是風洞的延伸部分,但是氣流幾乎靜止,大風從頂部傾瀉之下,湧出外面,所以裡面反而沒有動靜。入口已經坍塌了大半,原本消失的腳印轉而又出現,就是從這裡一一走了進去的,我磨蹭了一下,裡面暗度降低,雖然不至於什麼也看不見,但視線受到很大限制,畢竟在我們前面就有那群神秘而狡猾的敵人,不可掉以輕心。
「不必擔心!」
蘿蔔絲放下背包,從裡面掏出一隻手電筒,果然老兵知老兵,他預備的東西可真多。我把手電筒按亮,綁在槍口上,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現並射殺敵人,於是就第一個帶頭走了進去,我們自然而然地組成一個標準的波浪型攻擊陣勢,我在前面突擊,三民在中間掩護,而蘿蔔絲在後面押陣,最強的兩個人在最重要的兩個方位。
我慢慢踏著小步,把手電筒的光線來回掃視整個洞穴,除了地上凌亂的腳印,並沒有其他奇怪的發現。因為這個洞穴很奇怪,不像天然的洞穴那樣,或彎彎曲曲,或積滿石塊鐘乳石。這個洞穴太奇怪了,就像是人工開鑿的一樣,充滿幾何形狀。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洞穴就是一個筆直徑三米,標準的圓柱體空間,一覽無餘,中間沒有任何物體阻礙視線,所以也不可能有敵人埋伏。
前方沒有任何敵情,但在後面——方走了幾步,我背後突然響起一陣發狂的叫聲:「撒旦,撒旦!」
隨之美制M-16獨特的突突槍聲立時響徹整個洞穴,子彈彈在岩石上的叮叮咚咚,敲打著我的神經。我迅即轉身,不必使用手電筒的強光,只要藉著遠遠的洞口餘光,我就看到蘿蔔絲正對著一個人形瘋狂射擊。那子彈突突打在那人影的身上,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除了掀起衣角,根本毫無作用。我在越南戰場上可是吃過越南猴子M-16的苦楚,以它小口徑子彈的這般瘋狂掃射,即使鐵人也被打成蜂窩,即使不然,那子彈的衝擊力就夠喝一壺了!
因洞口的光線對著我的眼睛,我看不清那個人影的模樣,急忙把手電筒對準那人,先是瞪大眼睛,然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蘿蔔絲會發狂了!
據我所知的蘿蔔絲,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神經強韌得好像鈦鐵合金,又以變態舉動出名,我幾乎沒有聽到過他如此發狂的尖叫和開火,只因為面前的景象實在太過於駭人了!
那就是我們在洞穴口發現的死人皮,就如又活了一樣,浮在半空中,一直跟著我們後面!
我想不到一張人皮居然會跟在我們後面,頓時想起林白水給我講過的《畫皮》故事,只覺得毛骨悚然,毫不猶豫地對準人皮開火。M-16的子彈口徑較小,威力不大,但是我手中的AK系列可是大口徑子彈中非常可怕的一種,若是平常打在人身上,立即一個碗口大的傷疤,裡面的血肉統統炸飛。此刻打在人皮上,不免也是拳頭打棉花,但這拳頭有鐵刃,幾槍下去,把人皮打的破破爛爛,突然從半空中落在地上了!
我和蘿蔔絲這時才止住開火,面面相覷,都是大汗淋淋,眼神裡充滿了疑問和不可思議,突然我們幾乎同時叫起來。
我:「有鬼附在人皮上!」
蘿蔔絲:「有邪惡的撒旦把人皮穿上了!」
「不!」一直在一旁既沒有開火也沒有發狂的三民冷冷地說道,在我們三人中,以她的能力和神經最差,但是此刻最冷靜,有點反常。
我把疑惑的眼神對著她,但見她栗色的眸子裡,陷入了一層恐懼的色彩,薄薄的嘴唇開始蠕動:「呼圖壁,我們喚醒了呼圖壁!」
呼圖壁,這不是新疆行政區劃裡的一個縣的名稱嗎?我常來新疆,對新疆的區域很熟悉。
但三民一個縱身呆在沙漠深處的女子,怎麼曉得呼圖壁呢?於是我奇怪地問道:「你說什麼?呼圖壁,這是什麼?」
三民打了一個寒顫,急急忙忙地說道:「我……也不曉得,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傳說,呼圖壁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魔鬼,一直住在禁地裡,我們永遠不要招惹它,他是人類的噩夢!」
我猛然記起來,呼圖在土語裡譯言鬼,呼圖壁(註:呼圖壁並非作者杜撰,出自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翻譯即是有鬼!看不見的魔鬼,不就是鬼魂嗎?
於是這時的洞裡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詭異氣氛,三民對呼圖壁的傳說深信不疑,合上眼睛口中喃喃不懂的薩滿土教咒語。甚至蘿蔔絲這個神經堅韌的老兵,在第一個發現飛舞的人皮之後,驚嚇過度,變得有點緊張兮兮,老是會莫名其妙地四下裡張望,似乎就有一個看不見的隱身人處在身邊,隨時都會過來襲擊他!
我死死盯著那張落在沙子上已經叫槍彈打得千瘡百孔的人皮,忍不住就是一陣噁心,陡然怒從膽邊生,掏出打火機把人皮點燃。人皮和外面包裹的衣服都是有機物,在沙漠乾燥的環境下迅速脫水,極其易燃,轟然燃起一陣大火,空氣頓時中瀰漫了蛋白質和植物纖維燃燒的特有臭味,我惡狠狠地叫道:「別說你是鬼,就是人老子也會讓你哭著怨恨為什麼投胎做人!」
我強行鎮定下來,一揮槍口,三人帶著重重心事繼續往前。我集中注意力觀察遠方的情形和眼前的腳印,那腳印依舊凌亂,夾雜著女人的小腳和老人枴杖的痕跡,而在他們腳印之上卻是壓著一排清一色的皮靴痕跡。我們沒有人穿這種皮靴,顯然只能是那幫敵人的!他們換上了當地土人的服飾,又口操極為標準的普通話,但是腳下的鞋卻暴露出來他們的真實身份,如此精緻耐用的沙漠作戰鞋,世界上擁有研究實力的國家屈指可數,除去俄國美國,那麼剩下的是誰呢?英國人?還是法國人?或許是德國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繼續注意觀察,腳下留著淡淡的人影。光線從遠處的洞口射入,經過無數反射和折射,傳遞到此處已經相當微弱,只能把我們的人身在地上投射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影子,我一邊行走一邊凝視著地面,戛然僵住,瞪大的眼睛,屏住呼吸。
地上居然有四個影子!
要知道,我走在最前面,後面的兩個人的影子幾乎被我踩在腳底,怎麼又突然多出一個影子呢?
現在我才曉得,蘿蔔絲是如何察覺無聲無息飛過來的人皮,他也看到了影子。但是人皮已經明明被我燒掉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呼圖壁,就是呼圖壁。在新疆土語裡面,呼圖壁的本意就是有影子!
我稍微一分神,地上的影子倏然躲進一個較矮小的人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