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因此,狼孩只是遠遠的看著那些人類,窺探他們,暗處學習和模仿,長時間的窺探下來,他偶爾能聽懂那些人類的話,也能從中學習到什麼,但是更多的,狼孩卻已經不再願意探究了。
狼孩對人類充滿了好奇,但也充滿了恐懼,人類能夠熟練的使用火,和各種武器,即使他們的反應力、體力、身體的各項素質並不如狼,卻依然能夠成功的圍獵狼群。他們是強大的,儘管狼孩有的時候會發現,他們對自己的族人遠比對他們的獵物還要殘酷。
當晏族的族長選拔活動開始的時候,十多個孤零零無助的人類幼崽被送進了巨大的樹林裡,狼孩暫時脫離的狼群,他對他們同樣充滿了好奇心,他選擇了其中一個人類的幼崽,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後,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大膽的去嘗試接近一個人類。
而這個被狼孩選中的人類少年,既是最後活下來的族長,被奉為那個所謂的——『神明』。
那之後的事情,其實已經可以很容易的猜測出來了,被狼孩幫助的少年成功活了下來,他和狼孩成為了朋友,在森林呆著的半年,他每天和狼孩同進退共生存,他們夜晚依偎在一起睡覺,白天互相幫助去圍捕獵物。人類少年教導狼孩人類的語言,告訴他各種知識,而狼孩,他教會了少年這座森林裡的生存法則。
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回族的日子到了,少年並未把狼孩帶回人類的居所,他深知自己民族裡的各種明爭暗鬥暗潮洶湧,這是單純的狼孩不能理解的。因此他也十分聰明,很快就學會要如何保護自己的朋友。只是少年同樣是稚嫩的,因為狼孩的原因,少年十分熟知森林,他的幫助讓晏族人發現自己能夠更快更好的捕獵到獵物了!
因此少年很快就被奉為族長,甚至那之後,當飢餓的季節來臨之後,貪婪的晏族人為了獲得更多的獵物,決定把森林裡的狼群趕盡殺絕。儘管族長極力反對,但晏族人還是成群結隊下了手,族長不想背叛自己的民族,卻也不願傷害自己的朋友,只是權衡利益之下,他還是默認了族人們的行為。
他的行為無可非議,畢竟他已經是一族之長,他必須為自己的民族考慮,從他出生起他就是這樣的宿命了,他是整個民族的守護神,從他出生到成年,他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訴他這一點,這些命運,不是一個由狼養大的孩子能夠扭轉的。
族長放任了他的族人,卻也讓狼群陷入了絕境,狼孩所在的狼群被滅亡了,養大他的狼父母也死了,而晏族人抓住了這個可憐的狼孩,把他帶回了人類的領地。
人們恐懼著這個狼孩,因為他與眾不同的獸性和可怕殘酷的兇猛,人們覺得這一定是作惡多端的鬼!迷信的晏族人覺得,只要消滅了這隻鬼,神明就會再次眷顧晏族人,將他們帶向無與倫比的輝煌。
所有的一切都接軌了,卻又錯位了。
狼孩被憎恨蒙蔽了,他無法想像他唯一信任的朋友竟然背叛了他。而族長卻也十分心軟,他偷偷放走了狼孩,卻也因此給自己的種族帶來無法想像的災難。
——
故事講到這裡,樹上的老人卻停頓了,他低頭望向幽靈一行人,對他們說道:「其實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大致也能想像得到,那孩子……呵呵,瘋狂的向我復仇,當他回到了森林,他召集了森林裡所有的狼群,甚至到森林以外的地方,拚命聚集著力量,然後他帶著龐大的隊伍,和晏族展開了戰鬥。」
幽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瞇起眼睛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的阿嵐卻率先一步發問:「你們打得兩敗俱傷?或者你們贏了?或者狼群贏了?但為什麼要建這座墓穴呢?」
「其實,這場戰鬥,還是以人類的勝利告終。」老人低垂著頭,聲音透著一股悲哀:「是的,我贏了,但是我卻後悔了,因為……我最最重視的人,他隨著狼群的滅亡而滅亡了。」
「你愛他?」幽靈詢問道。
「我愛他。」老人說,渾濁的雙眼裡似乎閃爍淚光:「當我在森林裡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的身姿令我折服,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沒有什麼比那個時候更加美好的了。」
「所以我才會後悔,我非常後悔,這也令我滿懷憎恨,我開始厭惡我的民族,我的族人,我仇恨他們!」老人說到這裡,臉色逐漸扭曲起來,他滿頭銀白的髮絲也四處抖動著,同時開始劇烈扭動的還有幽靈等人腳下的樹根樹籐。
老人雙目欲裂,語氣凶狠,但是卻突如其來的大笑起來:「因此在那個月圓之夜,我假裝自己被他們所謂的『神明』附身,我告訴他們,惡鬼的陰魂不散,隨時將會附身於他人身上來覆滅我們的民族,所以我授意他們,建造一座供奉的神墓,將我和他合葬在一起,告訴他們每年都必須進行進貢陪葬的族人,族人和族長都是陪葬品,我要一點一點,生生的令這個該死民族徹底瓦解,我要讓他們從歷史的河流中消失!我要用他們可笑的神明來覆滅他們!」
「原來……這就是合葬墓的真相嗎?」段離開口了,他不知何時把自己臉上戴著的狐狸面具換掉了,換成了惡鬼的面具。那面具的寓意彷彿代表一些什麼,真相總是讓人悲哀的。
老人看了看段離,突然又笑:「我的故事也講完了,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我也知道你們最終的目的是想要從這個墓穴裡出去,對嗎?」
「你會幫助我們嗎?」幽靈頓了頓,他還懷有一絲絲希望,讓他不得不抓住這個希望的尾巴,小心翼翼的問。
老人冷哼一聲,繼續冷笑著開始怒吼:「幫助?真是可笑!你難道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嗎?沒有人能夠從這裡逃出去的,從墓穴封閉的那一刻開始!這裡將永遠屬於我!這個墓穴裡的所有人!都只能是我和他的陪葬品!你們誰都別想逃!」
「如果是我想逃呢?」
就在老人吼完最後一句話,一個涼涼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了,在幽靈等人聽故事聽得入迷的時刻,誰都沒有發現,龐大的墓室裡又多了兩個人,羅簡和刑炎就站在幽靈等人的身邊,羅簡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望著那樹幹上的老人,再次提高音量說道:
「如果我想從這裡離開,你會讓我走嗎?」
老人突然噤聲了,呆呆的望著他。
☆、86逃離埋骨之地17
羅簡其實緊張的很,他很努力的把自己代入一個『鬼』的角色中,試圖體諒那個人的心情和想法,但他實在是無法從一個簡單的故事裡理會故事中狼孩的性格。
所以羅簡只好直白的發問。
但說實在的,看著一個垂暮的老人盯著自己發愣,羅簡的心情還真的有點複雜,他從老人剛才的講述中,其實已經充分明白,也能夠理解老人的憎恨,或許他不僅僅是憎恨自己的民族,恐怕也憎恨著他自己,要不也不會把自己埋在這巨大的墓穴裡,和一棵巨大的樹作伴,不知道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挽回。
羅簡忽然想,如果自己沒有代替『鬼』的身份,那麼真正的『鬼』在哪裡呢?
他會去哪裡呢?是依然在厚實沉寂的棺材裡躺著,不管是一千年還是一萬年,哪怕世界毀滅了,都不會再醒過來。留下孤獨的神,依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棵同樣孤零零的樹下苦等?
或者,他早就已經輪迴轉世,去了另外一個時空另外一個世界,展開了全新的人生,徹底忘記了這個曾經恨過……或者愛過的人。
又或者,這一切,只不過是密室憑空社稷出來的故事,是一個看似悲傷實際上很可笑的故事,故事裡的人都不過是假象,就算再真實,他們也不過如同畫紙上的人物,看過以後就一笑了之。
而我又是用一種什麼樣的身份站在這裡的呢?羅簡這麼問自己,他開始覺得悲傷,他的心境產生了一些莫名的變化,這令他覺得有些痛苦,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種奇異的憤怒和憎恨在蔓延,這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情緒蔓延出來,湧上了羅簡的心尖。
羅簡不知道的是,替代劇情人物的身份,不僅可以獲得劇情人物專有的權限,甚至有時候,可以獲得這個劇情人物一部分專有的記憶,或者是一段感情。雖然不知道這些記憶是真是假,但它們確實是存在的,對此刻的羅簡而言,它們真實的在自己的心臟上留下了痕跡。
因此羅簡才會感覺到痛苦,當他面對眼前這位老人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窒息而且喘不過氣來,他試圖平息自己並且冷靜下來,但是沒有用,羅簡只好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用尖銳的眼神瞪著眼前的老人,用一種深沉的、黯啞的語氣說道:
「我已沉睡近千年了。」
周圍所有人都在看著羅簡,他們驚愕的發現羅簡此刻的表情和動作都不像是以為認知的那個人了,彷彿突然被誰誰誰給附體了,突然之間就從『羅簡』變成了另外一個他們所不熟悉的人,而這個人正堂而皇之的怒視著眼前的『神明』,用稱得上是惡劣的語氣說道:
「我的憤怒不曾停歇,從我死在你手上的那一刻開始!」
樹幹上的老人顫抖了一下,喃喃念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終於來了。」
你終於來了。
老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活著的,他只知道自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墓室裡呆了很久很久,從他有意識起,他就只能縮在這樹幹上日復一日的發著呆,各種情緒或者記憶都已經離他遠去,當初那種滔天的憤怒已經淡化消失。
可是明明都已經全部拋棄了,卻仍然在看見眼前這個人的時候,立即就把曾經遺失的東西在一瞬間全部回憶起,喪失的記憶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的靈魂中,令他那一刻激動不已,令他彷彿解脫了全部束縛,他不禁開始掙扎起來,掙扎著想從樹幹裡面爬出來,那些囚禁了他的、摧毀了他的,他必須要全部都粉碎掉。
是的,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來阻止他了,就算是神也不可以。
於是就在這一刻,驚奇的事情發生了,神之墓室裡的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樹幹上的這位老人、這位神明!老人的身體在這一刻產生了近乎可怕的變化,他滿頭長到驚人的白髮開始四處飛舞,而他也開始緩慢的與樹幹脫離,就彷彿把自己的軀殼從某個沼澤或者泥濘裡面爬出來一樣,老人也如此從樹幹上爬了下來,十分狼狽的,全身赤/裸的。
然而,當老人完全脫離了樹幹之後,彷彿某種力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一樣,他乾枯的皮膚開始變得瑩潤,皺巴巴的老臉也在那一瞬間恢復了年輕人的精緻而且飽滿,滿頭的白髮頃刻間就徹底染成了烏黑——儘管他的頭髮仍然保持非人的長度。
是的,僅僅花了幾秒鐘的時間,這位神明就從白髮蒼蒼的老人變成了一個英俊非凡的年輕人。
《逃離無限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