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不行!」中年男子端著一個大茶杯,杯口熱氣騰騰,「他們不能隨便出去。」
「就在門口也不行嗎?」
「不行!」中年男子似乎有些畏寒,縮起肩膀,「出事了誰負責啊?回去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紀乾坤開口了:「算了,就在這裡吧。」
中年男子退回值班室。魏炯扶著輪椅的推把,站在紀乾坤身後,默默地看著一門之隔的街道。
老紀幾乎動也不動,視線也並不隨著人或者物移動,他只是目視前方,偶爾吸吸鼻子。魏炯沿著他的視線向前看,並不覺得那個泡在污水中、塞滿各色塑膠袋的垃圾桶有什麼特別。只是,一種衰老、消沉,甚至近於腐敗的氣息從紀乾坤的身上慢慢散發出來。那個坐在陽光裡,目光銳利、健談、抽煙很凶、煲得一手好湯的老紀似乎正在恢復本相,整個人好像都縮小了一圈。
魏炯站著,俯視紀乾坤頭上淺灰色的毛線帽子,清晰地感到某種類似水分的東西正在從他身上流失。
那是時間。在紀乾坤的小屋裡,它像一塊果凍一樣清晰透明,卻靜止不動,把他的記憶凝固在幾平方米的空間裡。他可優雅,亦可從容,自得其樂,不聞不問。然而,一旦把這塊果凍扔進塵世的煙火氣中,它會很快融化,並疾速流逝在時光的河流中。被它封存的一切,赤裸裸地掉在地上,沾滿灰塵,焦慮又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變得粗糲,被裹挾著向前走。
魏炯的心柔軟起來。
良久,紀乾坤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差不多了。」
他轉過身子,自下而上地看著魏炯。
「推我回去吧。」紀乾坤的眼睛裡又恢復了溫和、平靜的神色,「差不多了。」
魏炯雖然不知道是太陽曬得「差不多了」,還是時間「差不多了」,但還是順從他的心意,掉轉輪椅,推著他慢慢向小樓走去。
剛走到門口,他們就迎面遇見一大群走出來的志願者。馬尾辮女孩拎著魏炯的背包,看見他,劈頭問道:「你跑哪兒去了?」
「哦,我讓小魏推我出來走走。」紀乾坤代魏炯回答。
女孩沖紀乾坤擠出一個微笑,把背包塞進魏炯的懷裡:「撤了撤了,大巴車等半天了。」
魏炯點點頭,對紀乾坤說:「老紀,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紀乾坤指指倚在門口抽煙的張海生,「有老張呢。你快回去吧,別讓大家等你。」
「嗯,也行。」魏炯抬頭看看張海生,後者叼著煙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你……」紀乾坤看著魏炯的眼睛,面露微笑,「至少還會再來一次吧?」
志願者們三三兩兩地從魏炯身邊擠過,他在人群中搖晃著身體,把背包挎在肩膀上。最後,他對老紀同樣報以微笑。
「會的。」
第四章舊案
杜成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盤腿坐在病床上,看著領導和同事們圍在床邊垂手默立,個個神情肅穆,不由得撲哧一聲樂了。
「你們他媽這是幹嗎啊?」杜成抬腳下床,「都別站著,段局,坐。」
「別動,別動。」段洪慶局長急忙按住他的肩膀,「你躺著休息。」
「休息個屁啊。」杜成又好氣又好笑,「那倆毒販子撂了沒有?」
「都撂了,都撂了。」段洪慶幾乎是把杜成按倒在床上的,「你安心休息,醫藥費別擔心,有什麼要求就跟局裡提。」
杜成還在掙扎,聽到最後一句話反而不動了,眨眨眼睛,問道:「真能提?」
「能!沒問題!」段洪慶一揮手,「我做主。」
「那先給我來根煙。」杜成一骨碌爬起來,伸出兩根手指。
段洪慶一愣,隨即笑罵道:「你他媽的!」他轉過身,隨手指了指。
「你,出去放哨!」
高亮應了一聲,拔腿就走,剛邁出兩步,又折返回來,從衣袋裡掏出半包中南海扔在杜成身邊。
「有大夫過來我就通知你們。」高亮指指那包煙,似乎不知該對杜成說些什麼,「老杜……你……多抽兩根。」
「好勒。」杜成嘴上答應著,手裡已經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張震梁忙不迭地湊過去,幫杜成把煙點燃。
「媽的,憋死我了。」杜成美美地吸了一大口,「謝了啊,張隊。」
「師父,你就叫我震梁吧。」張震梁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都怪我,我應該早點兒帶你來看病。」
「你小子扯哪兒去了?」杜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跟你有什麼關係啊?這個歲數了,身體有點兒毛病太正常了。」
「不是,師父……」張震梁的嘴唇哆嗦起來,「我沒照顧好你……15樓,我還讓你爬上爬下的。」
「行了行了,你控制點兒情緒。」段洪慶瞪了張震梁一眼,「你師父活得好好的呢—抽我的。」
他眼見杜成三口兩口抽完一支煙,把煙頭扔進一個礦泉水瓶裡,又伸手去拿中南海,急忙從自己衣袋裡掏出一包蘇煙。
杜成沒客氣,抽出一根點燃,揮手向同事們示意:「都別站著了,找地方坐。」
同事們七嘴八舌地答應著,紛紛在病房裡另外兩張病床上坐好。段洪慶拉過一張塑料凳子,坐在杜成床邊。張震梁沒坐,倚靠著床頭,眼巴巴地看著杜成。
有人拿出煙來吸,病房內很快就煙霧繚繞,有人起身拉開窗戶。
段洪慶沉吟半晌,低聲問道:「老杜,有什麼打算?」
杜成又抽完一支煙,心滿意足地咂咂嘴,雙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怕打著:「出院,回家。」
「別,師父。」張震梁第一個反對,「咱好好治病,這裡不行就去北京,去上海……醫藥費你別操心,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