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人多可怕。」
杜成在局長辦公室門上敲了兩下,推門進去。段洪慶坐在桌前,正在打電話。見他進來,段洪慶先是一愣,隨後指指牆邊的沙發,示意他坐下。
杜成毫不客氣地坐下,拿起桌上的香煙,點燃一支吸起來。段洪慶三言兩語講完電話,匆匆掛斷,皺起眉頭看著杜成,突然開口說道:「我整不了你了,是吧老杜?」
杜成不說話,嘿嘿地笑。段洪慶起身離座,走到杜成身邊坐下,衝著他的肩膀搗了一拳。
「去,自己關禁閉!」
杜成笑著閃躲,順手抽出一支煙遞給段洪慶。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坐著吸煙。吸完一根,段洪慶起身給杜成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老杜,我剛聯繫了一個北京的同學,在大醫院工作,去想想辦法。」
杜成端起茶杯,吹開杯口的茶葉,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段局,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二十七年零四個月。」段洪慶立刻回答道。
「呵!記得這麼清楚?」杜成有些驚訝。
「廢話!」段洪慶板起臉,「這幾天淨他媽想你了。」
杜成又笑:「認識這麼久了,你還不瞭解我?」
「老杜,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段洪慶的語氣軟了下來,「去想想辦法,現在科技這麼發達……」
「沒鳥用。醫生說得很清楚,最多一年。」
「那總不能硬挺著吧?」
「反正也沒多長時間好活,我為什麼還要遭那個罪呢?」
段洪慶怔怔地看著杜成,突然笑了:「你個老東西,真不怕死啊?」
「怕也沒用。」杜成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沙發上,小口喝著茶水,「還不如做點兒想做的事兒。」
「說吧。」段洪慶坐直身體,盯著杜成,「你想幹嗎?」
「查一件案子。」杜成放下茶杯,轉身面對段洪慶,「你知道的。」
段洪慶愣住了,表情先是驚訝,隨後就變得懊惱。
「操!又他媽來了。」他用力一揮手,似乎想趕走眼前某個令人厭煩的物件,「老杜你有完沒完啊。」
「沒完。」杜成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不把那個案子查清楚—就沒完。」
「你有病吧你!」段洪慶的聲調高起來,「你今年多大了?」
杜成不說話,定定地看著他。
「不說?好,我替你回答,五十八了,還有兩年退休。」段洪慶朝門口看看,似乎在竭力壓抑自己的聲音,「你幹了這麼多年,徒弟都他媽當隊長了,你連個科長都沒混上,為什麼,你心裡不清楚嗎?」
「清楚啊。」杜成挑起眉毛,「所以想破個大案子嘛,臨死前也升個官。」
「破你個鬼啊。」段洪慶不耐煩了,「案子已經終結了二十多年,人都斃了,你還查個屁啊?」
「我還是那句話,不是他。」杜成平靜地看著段洪慶,「我們抓錯人了。」
「得得得。我不跟你爭這個。」段洪慶一揮手,站起身來,「從今天開始,你給我放長假,老老實實待著!」
「行。」杜成也不糾纏,摁熄煙頭,「反正我還會再來找你。」
段洪慶皺著眉頭看他:「工資獎金照發,讓震梁他們排個班去照顧你。」
「不用。」杜成搖搖頭,起身向門口走去,「快年底了,事兒多,讓猴崽子們忙自己的吧,再說,我一個人習慣了。」
剛拉開門,段洪慶又叫住了他。
「老杜,」段洪慶的表情很複雜,「你好好的,開開心心過完……這一年。」
杜成看了他幾秒鐘,笑笑:「知道了。」
出了局長辦公室,杜成徑直上了電梯,小心地避開熟人,免得又要把病情陳述一遍,再聽一堆安慰人的話。
半小時後,杜成回了家。打開門的瞬間,一股霉味夾雜著灰團撲面而來。杜成小聲罵了一句,吸吸鼻子,直奔廚房。
煤氣灶上的鐵鍋裡,半鍋雞蛋麵條已經生了綠毛。杜成把麵條倒進垃圾桶裡,又把鍋刷乾淨。隨後,他打開冰箱,拿出一根已經乾癟的蔥,切了點兒蔥花,把鍋燒熱,放油,把蔥花放進油鍋的一剎那,「滋啦」一聲,油煙冒起,佈滿灰塵的小房子裡有了生氣。
杜成翻炒了幾下,添水,蓋好鍋蓋。
等著水開的工夫,杜成拿起抹布開始打掃衛生,剛把桌子擦乾淨,肝部就開始隱隱作痛。他的臉上見了汗珠,勉力把五斗櫃上的一個相框擦拭乾淨後,就把抹布一丟,坐在桌旁喘氣。
坐了一會兒,煤氣灶上的鐵鍋裡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大股蒸汽從鍋蓋邊緣冒出來。杜成從冰箱裡取出一個雞蛋,磕開,扔進鍋裡,又打開櫥櫃,翻出一小把掛面,放在鍋裡煮。
吃過簡單的午餐,杜成吸了一根煙,臉色也紅潤起來。他走進臥室,從衣櫃上拽出一個老式帆布衣箱,費力地拎到餐廳。把麵碗撥到一邊,他把衣箱平放在餐桌上,草草擦拭了一下灰塵,打開箱鎖。
箱子裡是幾個泛黃的牛皮紙檔案袋,邊角已經磨損,還有成堆的照片及文件複印件,同樣佈滿灰塵。
杜成拎起一隻檔案袋,抖動手腕,大團灰塵撲簌簌地落下。午後的陽光透過鐵質窗欄射進室內,形成一道斑駁的光柱。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舒展、飄散,輕輕地散落在餐桌上。
杜成平靜地看著檔案袋上的幾個已經褪色的黑色墨水字跡。
「11·9」系列強姦殺人碎屍案,1990年。
第五章人間
駱少華抬起頭,看著樓道牆壁上的「3」,感到細密的汗水正從額頭上慢慢沁出。他扶住樓梯欄杆,略略喘息了一下,抬腳繼續爬樓。
走到位於5樓的家門口,駱少華拿出鑰匙,輕手輕腳地擰開鐵門,悄無聲息地進入客廳,把手裡的菜籃放在餐桌上。兩間臥室的門還緊閉著,不時有輕微的鼾聲從室內傳出。駱少華在桌旁坐下,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看著牆上的時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