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那還用問嗎?」紀乾坤毫不退縮地回望著杜成,「你們當年抓錯人了。殺死我妻子的兇手,至今仍逍遙法外。」
杜成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始終盯著紀乾坤:「所以呢?」
「我要抓住他。」紀乾坤的目光炯炯有神,「就這麼簡單。」
杜成坐直身體,點燃一支煙,視線從紀乾坤的臉移到腿上:「放不下?」
「從沒放下過。」紀乾坤笑笑,「你不是也一樣,否則,你又為什麼和魏炯去看同一本卷宗呢?」
杜成一愣,隨即也大笑起來。
「是啊。」他盯著自己的膝蓋,邊笑邊搖頭,「放不下。」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紀乾坤的語氣頗為誠懇,「我聽說,當年你為了翻案,得罪了不少同事,最後還被下放到一個偏遠的縣城裡。」
「嗨,那個屬於正常的工作調動。」杜成擺擺手,「不值一提。」
「不一樣的。」紀乾坤感慨道,「我是親人被害。你呢,查了二十多年還不肯罷手,只是出於職責所在……」
「老紀,我沒那麼偉大。」杜成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平靜,「我得了癌症。」
一瞬間,室內安靜無比。
「我當了三十多年警察,這是唯一一件沒有了結的案子。」杜成垂下眼皮,語氣輕緩,「我的時間大概不多了,所以……」
他聳聳肩,笑笑:「我不想帶著遺憾走。」
紀乾坤怔怔地看著他,半晌,低聲問道:「我……我能幫你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杜成笑著反問,他回頭看看魏炯和岳筱慧,「你們查到了什麼?」
「毫無進展。」紀乾坤的臉色暗淡下來,「否則這兩個孩子也不會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偷閱卷宗。」
「他們夠厲害了。」杜成指指魏炯的衣袋,「他應該拍了不少。」
魏炯的表情尷尬,沖紀乾坤點了點頭。
紀乾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得出,如果不是因為杜成在場,恐怕他會立刻要求魏炯把手機拿出來。
「不過,他只看了卷一。」杜成想了想,似乎在內心進行權衡,最後,他從身後拿出自己的挎包。
「看這個吧。」杜成從挎包裡拿出厚厚的幾本卷宗,遞給紀乾坤,「這是全部。」
紀乾坤只翻看了幾頁,雙手就顫抖起來,似乎對這份驚喜難以置信。
「這……」
「沒什麼。」杜成看著紀乾坤,又把視線轉向魏炯和岳筱慧,「在這件事上,我們是站在同一邊的。」
第十九章黃雀
林國棟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規律。
在近一周的持續跟蹤中,駱少華逐漸確定了這樣一個事實:林國棟的確找到了工作,並且跟他的老本行有關係。
每隔兩三天,林國棟會去早市購買一些食品或者生活用品,然後幾乎就足不出戶了。在每天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會端正地坐在電腦前,認認真真地翻譯著某種文稿(這一點,從他時常需要查閱英漢詞典可以得到驗證)。偶爾起身離座,不是去衛生間,就是去給茶杯裡添加開水。中午他會短暫地休息一會兒,吃個午飯,並且小睡半小時左右。駱少華曾偷偷地查驗過他扔在門口的垃圾袋,沒發現什麼異常。
這天早上,駱少華天不亮就起身了。因為從昨天的跟蹤結果來看,林國棟已經不在電腦前長時間地敲打,而是以瀏覽居多,偶爾會思索一陣,鍵入幾個字符。駱少華意識到,他大概已經完成了工作,正在進行最後的校對和修改。那麼,今天大概就是他交稿的日期。所以,他要早點兒出發,以確保可以在林國棟出門前跟上他,最終搞清他供職的地點。
駱少華邊穿衣服邊感慨,在沒退休之前,確定林國棟的去向簡直是易如反掌。可惜現在不同了,諸多手段和職務上的便利條件都不能採用,只能用跟蹤這種最笨的辦法了。
時間還早,街邊的早點攤還沒有開始經營。駱少華在前一天晚上已經熬好了粥,再熱幾個包子,準備兩個小菜就行了。他走到廚房,打開電飯鍋的再加熱功能,又從冰箱裡取出涼包子,放進籠屜裡,將蒸鍋裡倒上水,端到煤氣灶上。
切開兩隻鹹蛋,駱少華又擇好一把菠菜,準備用水焯一下。等待水開的工夫,他回到客廳,想抽支煙提提神,卻看到駱瑩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
「起這麼早?」駱少華拿起煙盒,轉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鐘,「這才幾點啊?」
駱瑩的手裡轉動著一隻水杯,眼眶發青,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沒睡好。
「爸,你坐下。」駱瑩指指對面的椅子,「我有點兒事想跟你商量。」
駱少華的心裡一沉,以為女兒又要為自己的早出晚歸大放厥詞。其實,春節後,金鳳曾找駱瑩談了一次,算是替駱少華解釋了一下,同時告誡她不要干涉父親的活動。駱瑩儘管心裡半信半疑,但是之後的確不再過問駱少華的行蹤。那麼,一大早,駱瑩要找自己談什麼呢?
駱少華心裡畫著問號,順從地拉開椅子坐下。駱瑩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拿過煙灰缸放在他面前。
「什麼事?」
「爸,是這樣……」駱瑩吞吞吐吐地說道,「向陽又來找我了,他……想跟我復婚。」
「哦?」駱少華拿著打火機的手停在半空,須臾,點燃了嘴邊的香煙,「你是什麼想法?」
「我不知道。」駱瑩顯得心慌意亂,「他說和那個女的斷了,會改,再也不會犯了—爸你說這男人能改嗎?」
改?尿床能改,說髒話能改,偷東西能改,甚至吸毒都能改。但是,有些事,能改嗎?
駱少華一下子想起林國棟,他能改嗎?經過二十二年的囚禁,他能在黑夜降臨時,以平靜的心態面對活色生香的世界嗎?
林國棟是否還有再犯的可能,是這幾個月來讓駱少華最糾結的事情。當跟蹤成為一種習慣,當監視變為一種常態,當綠竹苑小區14棟6樓的監視點成為他最熟悉的地點,駱少華開始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似乎這個人、這件事,已經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重心。日復一日的監控,開始變得機械為之,甚至成為一種本能的反應—駱少華似乎是為此而生,餘下的生命也以此為歸宿。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想證明林國棟仍然心存惡念,還是已然脫胎換骨。
「爸?」
女兒的呼喚打斷了駱少華的思緒。為了掩飾自己的走神,他把香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不料煙灰已經燃成了長長的一根,稍加震動,就落在了桌面上。
「還是……以觀後效吧。」駱少華把煙灰拂去,「怎麼,他約你了?」
「嗯,今晚吃個飯。」駱瑩的表情猶豫,「爸,你說我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