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第二十八章遺願
聽到「篤篤」的敲門聲,紀乾坤從成堆的案卷資料中抬起頭來,衝著門口說了一句「進來」。
門被推開,魏炯的半個身子探了進來。
「是你啊。」紀乾坤笑了,「快進來。」
魏炯走進房間,反手帶好房門,卻沒有立刻過來,而是站在門口上下打量著紀乾坤。
「愣著幹嗎?」紀乾坤心下有些詫異,「坐啊。」
魏炯應了一聲,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下。紀乾坤摘下眼鏡,指指窗台上的電水壺:「自己泡茶喝,給我也來一杯。」
魏炯順從地照做。幾分鐘後,兩個人各捧著一杯茶,相對而坐。紀乾坤吹開杯口的茶葉,小心地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問道:「最近在忙什麼?好幾天沒見你了。」
「哦,我報考駕校了。」魏炯搔搔腦袋,「去練車來著,嗨,手忙腳亂的。」
「哈哈,剛開始學車都是這樣的。」紀乾坤捧著茶杯,笑瞇瞇地看著魏炯,「對你來說,哪一項最難啊?」
「坡起吧。」魏炯不好意思地笑笑,「總是熄火,昨天被教練罵慘了。」
「那個簡單。」紀乾坤放下茶杯,邊做手勢邊說道,「停到坡上之後,踩住離合器和剎車,然後慢慢松離合,感覺到車身振動之後,一點點鬆開剎車……」
魏炯一臉認真地聽著,似乎在用心記憶。
「行啊老紀,想不到你還懂駕駛。以後我有不會的,就問你好了。」
「沒問題。」紀乾坤頗為自得,「我是老司機了。」
魏炯的臉色卻陰沉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紀乾坤,眼神顯得很陌生。
紀乾坤覺得奇怪,皺起眉頭問道:「你小子今天是怎麼了?」
「沒事。」魏炯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他走到窗邊,掀起窗簾向外面望去。
「老紀。」
「嗯?」
「今天天氣不錯。」魏炯放下窗簾,轉身沖紀乾坤笑笑,「我推你出去走走?」
幫紀乾坤穿衣戴帽頗花了一番工夫。推著他來到走廊裡的時候,魏炯的臉上已經冒出了汗。剛剛走出十幾米,魏炯忽然哎呀一聲。
「老紀,我得回去一趟—手機落在書包裡了。」
「好。」紀乾坤解下腰間的鑰匙串遞給他,眨眨眼睛,「怎麼,怕岳筱慧聯繫不上你?」
「別胡說啊。」魏炯的臉紅了一下,接過鑰匙轉身跑去。
萬里無雲,艷陽高照。風吹在臉上,已經有了些許暖意。紀乾坤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忍不住摘下帽子和圍巾,一邊享受著陽光曬在頭頂的麻癢感,一邊大口呼吸著濕潤的空氣。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徹底融化,甬道之外的地面踩上去軟綿綿的,令人忍不住想像在土壤下面是否有新芽在悄然萌動。
路過那棵桃樹的時候,紀乾坤讓魏炯停下來。他摸摸粗糙的樹幹,又用力拍了拍。
「就快開花了,滿樹粉紅,很漂亮。」
魏炯站在他身後,默默地看著紀乾坤那一頭花白的頭髮。良久,他開口問道:「老紀,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嗯?」紀乾坤回過頭,「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
「我想起杜成的一句話。」魏炯推起輪椅,繼續向前走,「你沒有選擇遺忘,繼續生活下去,而是留在了二十三年前的回憶裡。」
「是啊,忘不掉。」紀乾坤的聲音瘖啞,「怎麼可能忘掉。」
「許明良被槍斃後,你申訴了嗎?」
「其實,我在一審判決後就申訴了。我認為他絕對不是兇手。」紀乾坤歎了口氣,「石沉大海,沒有人相信我。」
「出車禍之前,你也在調查這個案子嗎?」
「嗯。」紀乾坤扭頭看看牆外,旁邊的小學裡不時傳來孩子追逐嬉鬧的聲音,「但是沒有絲毫進展。你也知道,一個普通老百姓,想查清一件被官方蓋棺定論的案子有多難。」
「警方不介入,你什麼都做不了。」
「是啊。」紀乾坤低下頭,「我無數次去公安局,想說服他們重新偵查這個案件。可是,每次都像個瘋子一樣被轟出來。」
「走投無路。」
「走投無路。」紀乾坤重複道,「我很清楚殺害我妻子的兇手就在這個城市裡,可是我沒辦法親手抓住他。」
「後來呢?」魏炯把輪椅停在甬道盡頭,繞到紀乾坤身側,俯下身子,盯著他的眼睛。
「後來……」紀乾坤回望著他,笑了笑,「我就出車禍了,接著就住到了這裡。」
魏炯垂下眼皮,重新站直身子,將輪椅掉頭,沿著來路慢慢往回走。
「車禍,是哪一年的事兒?」
「1994年6月7日。」紀乾坤的語氣平淡,「春夏之交。然後我昏迷了一年半,1996年初被送到這裡—還有什麼要問的?」
魏炯停了一下,隨即繼續推著他向前走。
「然後,你就一直在等?」
「等什麼?」
「等一個機會,或者,等一個我這樣的人出現。」
《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