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計劃的第三步是在崖頂上進行爭奪戰時,一邊繼續讓步弓手和鐵甲大刀隊從防守空缺處登山,支援小刀隊。一邊遣鐵騎隊以鐵牛撞城車開路,衝過谷道。到了另一邊立刻以車為營,構成防禦,掩護周軍大部通過谷道。等人馬達到一定數量後,再集陣對遼軍設圍的人馬進行反擊。
按兵不血刃便可克敵為上策的說法,這不是一個絕妙的計劃。因為會有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戰,因為周軍的傷亡會非常慘重,甚至比遼軍還多。但相比之下,目前為止這是個成功幾率最高的計劃,而且是個不需要太多準備就可以實施的計劃,可以用最短時間衝過雙寶山直撲幽州城,不給遼軍喘息的機會。
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就沒人會提出異議。各營將官立刻按部就班進行準備,五天後,兵馬就已經全部安排妥當,意圖也交代清楚。又過了兩天,需要的武器、工具也都齊備。柴榮收到各營準備妥當的匯報後當即下令,第二天五更時實施攻擊計劃,勢必一舉奪下雙寶山。
可計劃總沒有變化來得快,越是迫切、越是成功在即的事情,發生變故的幾率往往也最多。周軍第二天攻佔雙寶山的計劃也是一樣,變故出現在前一天日頭還未完全落下山的時候。
當時柴榮帶著李重進、呼延穆等一眾將軍、謀士正在兵營中再次檢查各項準備,忽然遠遠聽到營門瞭塔上警鐘長鳴。他們趕緊上馬趕到營門口,卻發現來的小隊人馬是大周西北道糧餉都監李晏和他的護衛隊。
李晏帶來的是個壞消息,他此番回去籌集督運糧草,結果在就近的幾個州府都未能籌到。這些州府最近不但官庫沒有南來糧食入庫,而且市面上也糧食緊缺,百姓紛紛搶購儲存。因此近半個月裡糧食的價格瘋漲,同時上漲的還有茶價、肉價、絲綢價,鹽價、銅鐵價三司專管,雖然未曾上漲,但市面上根本無貨。後據驛站報傳,造成這些的原因是南唐增加過境貨物稅金。吳越、南唐的糧鹽都不北運了,因為過境稅金加收之後販賣糧鹽便無利可圖。大周的糧食平時自給自足絕沒有問題,但遇到這樣的征戰,不但需要本國以往的儲存,而且還需要從其他國家購買。現在不但是沒得買了,而且本國還出現搶購儲存的現象,那大軍所需的糧草便無從籌集了。
糧草供應不上,那麼雙寶山攻佔下來便沒有任何意義。此處沒有城防居民,就算繳獲了遼兵的糧草也只夠維持周軍幾日。而過了雙寶山便是金沙灘,金沙灘的名字雖然好聽,其實就是一片沙漠。遼人一般是用大量牛馬背負用水過沙漠,水可飲用,牛馬屠宰之後便是食物。周軍不可能像遼人一樣趕著大批牲口出征,必須是要攜帶大量糧草和水才能過去。雖然金沙灘這個沙漠範圍不算太大,以現在軍中尚存的糧草應該可以走過沙漠。但過去之後如果不能將幽州一舉拿下,或者在過沙漠時出現什麼意外情況的話,就好比上一次的沙塵暴吧,那麼攜帶的糧草和水就不夠用了,到時不用遼軍攻殺,乾渴和飢餓就會讓周軍全軍覆沒。
柴榮正為糧草的事情鬱悶,忽然又有南疆急報。呈上來後柴榮一看不禁大怒,原來蜀國兵馬突出西川道,帶著大量糧草往秦、成、階、鳳四州集結,大有圖謀中原之勢。這四州原為中原範圍,契丹滅後晉時,蜀國趁機攻佔。大周始終將這四州當成心腹之患,因為借助這四州為落腳點,蜀國可以隨時侵襲大周腹地。柴榮征戰北漢、大遼之前,也考慮到蜀國這方面的危險。但一個是蜀國現在兵馬強盛,屬地富庶,要想攻下這四州並不容易。而且突然間對鄰國用兵師出無名,不像北征,可以藉著從遼蠻手中重收幽雲十六州的名義。於是北征之前他派特使與蜀國交好,並且結盟共禦西邊吐蕃國,所做這一切就是用來防止蜀國往自己的要害處來一刀。另外,他此次出征為未將實力最強的禁軍帶出,也是預防其他方面會有異動。可沒想到蜀國還是不守信義,竟然在自己大戰的緊要關頭,趁著周國出現動亂,做出歹毒的小人行徑來。
怎麼辦?眾將軍謀士都等著柴榮拿主意。柴榮長歎一聲:「看來天不佑我就此收復幽雲十六州,讓遼蠻苟以殘喘。明日拔營撤兵,回聖京再作計較。」
世稱周世宗柴榮是五代十國第一明君主,由此便可看出此譽不虛。他思維縝密,能收能放,嚥得下也吐得出,絕不會因為口邊之食而不顧足臀之痛。
這次是周兵北征遼國最好的戰績。幾年之後柴榮再次攻打遼國時,雖然連克兩關三州,卻突染疾患,再次被迫回師,連雙寶山都未能攻到。何以如此,其中未解之謎後面書中會有詳解。
也是因為周兵從未能闖過雙寶山到達金沙灘,無法瞭解金沙灘的真實環境、地理特點和暗藏危險,這才會有後來北宋時楊家將被困金沙灘,一番血戰八子只餘兩子的慘局。
梔意濃
「梔子只開兩枝紅,艷俏已攝蜀人魂。再得滿城芙蓉繞,誰知其中敗與成?」
在蜀國成都偏僻處的一家茶館中,有對賣唱父女拉琴擊拍,曲轉調旋,餘音繞樑。一眾茶客聆聽若醉,但都只是沉迷於女子的秀美和曲調的悠揚,卻沒幾人注意到所唱詩文的內容。
不知此詩文是誰所作、為何而作,內容看似寫實又兼有臆想,是否暗喻著某種玄機,又或者傳達了什麼隱藏的信息。
此曲唱完,未等大多數茶客從沉迷中醒來,已經有一道人起身出了茶館。直到那道人已經走到茶館大門口,身後才響起一陣擊掌叫好聲。
叫好聲未落,一個俊秀的年輕書生也站起身來,往茶館外走去。起身時衣袍被椅子扶手掛帶起來,露出暗藏腰間的一塊鎏金鑄鐵號牌。那鐵牌子是「睚眥暴目」型,上面鑄有「學宮十五」的字樣,字體工整。
書生出門後朝道人離去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煙翠霓綴的秀色之中。
而此時那道人也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書生離去的方向。
在蜀國後宮慧明園中,紅染綠凝更加秀美。此處有一方牡丹苑,其中各種牡丹名種皆有,齊全不輸洛陽。但在牡丹苑旁還有一個紅梔圃,其中的兩枝紅梔子花可就是天下僅有的。這紅梔子花的花種是青城山的申道人所獻,只有兩粒。長成之後花開奇絕,艷若牡丹,清若幽蘭,香若寒梅,因此被慧妃花蕊夫人奉作仙品,引為至愛。宮中其他嬪妃、宮女難親此花容,便依形刺繡,裝飾在團扇衣物上。紅梔子花的花形樣式流傳宮外,蜀人個個效仿,以飾此花形為美、為耀、為尊尚。
當茶館中曲飛琴揚之時,那花蕊夫人卻正坐在依樹傍花的盤榻上描畫撰詞。園門之外蜀皇睿文帝孟昶急吼吼地從抬輦上下來,顛著大肚子往門裡走來。門口太監剛要傳報迎駕,被孟昶抬手制止。他悄然溜到花蕊夫人身旁,從身後將其擁住,雙手入懷,握住溫軟兩團。
花蕊夫人先是一驚,手中畫筆拉出長長一道,直至畫頁之外。待微微回頭見是蜀皇孟昶後,便柔柔地放鬆身體,任憑孟昶的雙手在身上遊走,嘴巴在脖頸間啃咬。刺激之時發出輕呼嬌喘,手中畫筆則在畫冊與桌面上胡亂塗成一團。
「皇上,昨夜不是歡愉至子時嗎?怎麼現在又興盎難抑?是我給你做的緋羊首補陽有奇效,還是申道士又教你什麼房中御術了?」花蕊夫人一邊扭動柔軟的身軀,一邊帶著嬌喘斷續問道。
「是太高興了,朕不但是要御你,朕還要御天下。」說完這話,孟昶一下將花蕊夫人放躺,寬衣解帶,便在這院中紅梔子花旁奮力摧花弄蕊。
孟昶已經許久不曾表現出如此男人的豪氣、帝王的霸氣,這不禁也將花蕊夫人的興奮勁頭激起,夾裹纏繞,積極迎合。同時心中暗想:看來今天早朝之上肯定是有什麼大好的事情刺激到了孟昶,讓他又拾起些雄心壯志。
孟昶今天早朝上真的是得到了好消息,而且不止一個。第一個好消息是無臉神仙有新仙語出來,是一句「富可坐金嬉,舊谷換活食」。此仙語找大德仙師申道人解釋後,結論竟然是於蜀國大利。
無臉神仙的仙語只說平民事,不說官家皇家事。但申道人不但能像解卦一樣把平民所問仙語解釋出來,而且還能從平民事再推出國運盛衰、運勢玄機。這申道人便是因為有此本領,然後又有進獻紅梔子花和教孟昶房中術、養生道的功勞,才被封為蜀國大德仙師的,並由國庫出資在成都城內給他建了一座解玄館。除此之外,孟昶還賜給他九花金牌,憑此可自由出入朝堂和內宮。
「富可坐金嬉,舊谷換活食」是廣漢一群富足的耕戶在求詢自己家族前景時得到的仙語,而且他們先後分幾次求詢得到的都是這一句。於是找到申道士解釋此仙語中所含玄機,申道士推算出,此為預言廣漢耕戶將遇大富之事,多年耕種的存糧有機會以高價換取到可以不斷延續增長的活財。而這個機會不僅是對廣漢人而言,或許還可推及到所有蜀民身上。
第二個好消息恰恰應合了第一個好消息。南唐提高出境和過境貨物稅金的事情其實很早就有探報、折子遞交至成都,但是提高稅金而產生的效應直到現在才逐漸體現出來。南唐和蜀國之間隔著楚地和南平,再加上蜀國物產自給自足還有富餘,不會受到什麼影響。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南唐稅金的提高,遭受負面影響最大的竟然是大周和北漢。現在南方糧食貨物北運無利可圖,甚至虧損,大周本國鹽產只能走旱路,距離遠、費用高,三司轄價必須官家貼錢才夠成本。而其他相關用品也因為稅金提高減少或暫停了北運。於是數日之內大周物價飛漲,市面上不但糧食、食鹽等各種必需品出現緊缺,就連布匹、綢緞、筆墨紙張這些非必需品也都相繼缺貨。
得到這個消息,宰相毋昭裔連說「大好!」。毋昭裔非但是宰相,而且還兼管鹽務,知道糧鹽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更知道糧鹽方面如果運作恰當,可以在短時間內富民強國。糧鹽一旦艱難,隨即而來的可能就是國難。大周目前出現了如此非常狀況,國勢、軍勢都將出現危機。但對於一直與大周關係微妙的西蜀來說,卻是個利好。
「皇上,此時應該暫時放開一些易貨和鹽務統管的規定,鼓勵耕民、鹽民和商家至大周邊境進行交易。這樣的話,民可以短時間內賺取大量財富,國亦可從中獲取不菲利益充實國庫。不過這件事情具有一定的波段性,因為當大周的物價提升到一定高度,南唐、吳越、南漢等國的商家便可以彌補稅金的損失再次獲得利潤。到那時候,他們會繼續南貨北運,這樣很快又會將物價壓降下來。當物價降到一定位置,商家再次無利可圖,南貨停運,物價重又飆升。所以目前的操作需要的是出手快速,而此一輪過後則需要看準、抓準時機。」毋昭裔的分析非常到位,而且思慮得很長遠。
樞密院事王昭遠非常贊同毋昭裔所說,認為這是提升蜀國國力的一個大好機會,也是與後周交好的一種手段:「周國此時正在北征遼國,之前還遣特使到蜀國來示好。所以蜀國用存糧、食鹽與他們買賣或易貨,並非要趁機佔他們什麼便宜,而是對周國的一種支持。」
但是在交易方式上王昭遠卻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何不民商改作官商。蜀國富產之地在東西川腹地,要將糧鹽運至周蜀邊境路途艱險遙遠。且凶山惡水之中多盜匪,民商開此商路風險極大,前景叵測。而剛才毋大人也說了,大好商機稍縱即逝,必須出手快速。因此我想是否可以由國家統一收購百姓手中的存糧、食鹽,然後由軍隊運輸到鳳洲沿境與周國民眾交易。軍隊馬壯車固,兵卒又常走這種險途,應該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另外,由軍隊運輸的輜重,沿途那些盜匪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昭遠的想法不無道理,但毋昭裔卻並不同意:「官商的話,首先需要拿出大量金銀收購百姓手中的鹽糧。這是一筆可觀的數目,就算把國庫搬空也不一定夠用。」
「為何一定要拿現銀收購?我們可以用抵糧券、抵鹽券替代。在這些券上簽好糧銀數量,加蓋戶部稅印為證。待交易之後按數返還銀兩,可以加上一定利率。這樣百姓既不用自己冒險,而且還可以多得利率,何樂而不為?對於盈實國庫,則更是無本萬利的好事。」王昭遠的想法真的非常獨到。「而且在周蜀邊界交易時最好不要現金買賣而是採取易貨方式,用糧鹽換取大量馬匹牛羊。這樣不但軍需馬匹可以得到保證,而且有了北方那些大型牲畜,蜀國境內的耕種也可輕鬆,可以擴大開發更多荒地。然後再將一些未成年的牲畜和品種優良的牲畜進行畜牧、繁殖,以後蜀國軍用和運輸用的牛馬以及食用的肉品都不用再外購,這可就是利上滾利的好事。無臉神仙剛出仙語不也提到『舊谷換活食』嗎?」
「如果易貨的話,那麼到時候如何向百姓兌現銀兩和利率?」孟昶聽得很仔細,他覺得這一點要是沒有保障,那其他的一切都難以行得通。
「這是第二步,在馬匹、牛羊趕回後,可以讓百姓先拿手中的抵糧券、抵鹽券來更換抵馬券、抵牛券、抵羊券。根據他們自己對牲口畜牧、繁殖前景的看法,確定需要更換哪一種或哪幾種。然後這些馬匹牛羊可分放各地牧場放養、繁殖。在扣除官家成本利潤以及勞務手續費用之後,按期根據百姓手中券額分給獲利。當然,百姓也可以提前申請在某一期全數兌現,但這樣的話,兌現金額必須大打折扣。如若到期時馬匹、牛羊未能售出變現,也可直接兌取馬匹牛羊。另外,這抵券也可以在市場交易,可以根據養殖狀況和預計獲利自行商量交易價格,但必須通過戶部稅點更改券戶名。而戶部可以根據成交價格收取一定額度的手續費用。如此這般,就能將國庫大額度的收益長久持續下去。」
「此策略初聽起來很具吸引力,但只是表象。整個流程中關節眾多,外在影響造成的變化極大。不知道王大人有沒有將可能出現的各種變故和意外考慮進去,有沒有想過其中只要一個小小失誤或差錯就會斷了銜接,最終落個滿盤皆輸、本利俱賠的局面。」毋昭裔覺得王昭遠所說有些虛渺,但他也未曾有過這方面的經歷和經驗,無法找到關鍵的謬誤處,只能是以這樣籠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見。
官代商
「毋大人所說沒有錯,此計劃的確處處關節、無一能斷。如若斷了,需耗費大量金銀才能補救。但商營之事猶如賭博,不搏不得大利。更何況我們又並非沒有錢的莊家,幹嗎不把這賭注給下滿了?」王昭遠倒也不否認毋昭裔的說法。
「有錢的莊家?你是想把國庫儲備作為補救時的急用?」孟昶只能這樣理解,有誰能大過國庫為莊?
「應該無須動用國庫儲備,皇上難道忘了前些日子我獻上的一個暗財線索。」王昭遠湊近九龍口,靠在龍椅邊低聲對孟昶說。
「怎麼!那件事情是真的嗎?當時你說了後我還以為只是民間流言,所以讓趙大人查出源頭,消除蠱惑,免得百姓中出現貪慾起、犁鋤閒的狀況。」孟昶倒是毫無顧忌,音量絲毫沒有放低。
「皇上思慮得周詳,但這事情確實是真的。那周、南唐都已經聞風而動了。本來我是想求皇上將此重任委與下官來擔當的,但皇上卻委託給趙大人了。不過不問源館在趙大人領導下不負皇恩,在楚地與其他幾國秘行組織一番周旋,現在已經是後來居上,探得新消息,搶住先機。可見皇上委人英明。」王昭遠也不好意思低聲了,那會顯得他很小人的樣子。
禮部編撰尚書郎趙崇柞的臉色很不好看,這主要出於兩個原因,一個是王昭遠知道得太多,而且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必須是從不問源館內部傳出的。這說明自己不問源館裡應該有王昭遠安插的人。還有個原因是王昭遠說得太多了,在這朝堂之上,眾多官員,如此肆無忌憚地將一些秘密大聲說出來,很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趙崇柞真實的身份角色類似於南唐的韓熙載,略有不同的是他轄下兼管的那個不問源館是個公開的特務組織。如果不是皇上直接下旨意安排的行動,是要經過樞密院批復,這樣才可以支取所需的經費和一些特別的裝備。
「趙愛卿,確實如此嗎?」孟昶問道。
「對。」趙崇柞只說了一個字,因為他覺得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一眾官員面前說這一個字都是多的,這一個字其實是確認了王昭遠洩露的好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