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西米心中清楚,用火箭筒來打獵,其意義得自己領會,但這個莫金層出不窮的能力確實超乎了他的想像,這人動用了怎樣的關係,怎麼弄到這些武器,又是如何將它們帶入中國境內的?僅是這一層,就讓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是莫金辦不成的。他既然已經拿出一些家當讓自己看過了,那拒絕他提議的後果可想而知。同時,西米注意到最後進來那一人,他雖然也裹得嚴嚴實實,但是與前面四人有很大不同,那人比莫金矮了半頭,他的禿頂尖得像夜叉,僅兩耳上部有少許灰白凌發,如橘皮般坑窪的臉蠟黃,身體的其餘皮膚又都是灰青色,整個人瘦如柴禾,指骨細長如雞爪,皮包的骨頭下面,血管如扭曲的蚯蚓般附著在上面,一雙綠色眼睛如貓頭鷹般又圓又大,分外地向外突著。西米自覺自己的形象已經十分蠻橫可怕了,沒想到還有人相貌比自己猙獰萬倍,這個傢伙冷冰冰不帶一絲人氣,活像在地下被埋了好幾年,剛從墳裡爬出來的殭屍。
莫金對四名持武器的人不聞不問,直到那死屍般的人進洞了,他才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略帶討好的語氣向那人說了些什麼。兩人商討了半天,才見那死屍咧開爛柿子一樣的嘴笑了笑,西米聽得出,莫金他們說的是法語,那看起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叫索瑞斯。
莫金和索瑞斯剛剛停下,準備向西米發問時,一個人攙扶著另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老大,牛二娃回來了。」那人說完,才發現洞穴內狀況有些不對,憑空多出幾個全副武裝的傢伙。西米沒耐心地揮手讓他們靠邊站,心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條,這個雷波搞什麼名堂,這麼多人進來了他竟然不知道。」
那牛二娃分明就是卓木強等人在冰溶洞裡看到並逃脫的盜獵分子,他面頰消瘦,顯然這些天也吃了不少苦頭。他一進洞,就顧不得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我哥哥死了!他被幾個貌似科考隊員的傢伙打死了!」接著,牛二娃大致說了說在冰溶洞裡想幹掉那幾個科考隊員的情況,最後狠狠地道,「他們中的某些人一定有過去冰溶洞的經歷,否則根本沒可能逃得出來!我一定要替我哥哥報仇。」
西米氣急敗壞,這幾個沒頭腦的傢伙,白白送了性命不說,還破壞了他在可可西裡的全盤計劃,但他目前沒有心思理睬牛二娃,有更實際的問題就擺在他面前。不料,莫金聽了牛二娃的訴說後,突然急著要離開,他先拍拍牛二娃的肩膀,安慰道:「有機會的,你一定有機會報仇的,呵呵。」接著,他拿出一張名片,道,「我得趕去見一位老朋友,這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你們可以好好考慮考慮,然後聯繫我。」最後,他拋出兩扎捆得像磚塊的人民幣,遲疑了一下道,「這個二十萬,算是……這次來訪問你們的咨詢費吧。你們考慮清楚。再會……」
說著,倒退著走了幾步,和索瑞斯討論著什麼並肩走出了洞穴,四名武裝分子也陸續走了出去。洞裡的人都貪婪地盯著地上那兩塊磚頭一樣的錢,一時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西米身上。西米卻看著那張印著三國大使館電話號碼的名片發楚。
莫金快步走出洞穴,用法語道:「我還以為他死在可可西裡了呢,沒想到竟然和科考隊待在一起。」索瑞斯道:「他來這裡做什麼?」
莫金道:「我怎麼知道,或許是來查線索的,我就是不知道他已經掌握了多少情況,但是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定打探到不少了。對了,想不到可可西裡還有種奇怪的冰溶洞地貌,牛二娃說那些倉鼠被一種類似氣體的東西驅散了,你怎麼看?」
索瑞斯陰刻地笑道:「哼,試驗鼠臨死前腺體會分泌多種物質形成一種危險信號,目前可考查的包括尿液中的尿酸、荷爾蒙、鼠腎上腺素、伽馬因子等多種易揮發物質,那些物質可以使五百米以外的鼠類感受到危險並逃竄。我想他們就是利用了那樣的壓縮氣體,如果是我的話,就可以讓那些倉鼠克服對這種氣體的恐懼,那些人沒一個逃得掉。」
山崖邊上,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竟從崖下升起一架直升機。登機後莫金吩咐道:「快開,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趁暴風雪還沒有形成之前。這個鬼地方氣候實在是惡劣。」
莫金重新戴好墨鏡,威嚴得儼然一位軍官,點了一支煙,身後一名武裝分子忙討好地點火。莫金深吸一口煙,仰頭自語道:「希望他還在科考隊,如果返回拉薩再去找他就不容易啦。」
身後的武裝分子突然發問道:「老闆,我們人數已經足夠,為什麼還要找這些外行?」
莫金詭笑道:「做事要做得乾淨利落,總得先找好替死鬼,就算事情敗露了也不至於讓人懷疑到我們頭上,懂吧。」這次又改用英文了。
「可是,他們會同意嗎?」莫金要抖煙灰,那武裝分子趕緊把雙手捧了過來,問道。
莫金彈掉煙灰,解釋道:「會同意的,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能讓人們膽大妄為,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他們就可以違法亂紀,以身試法;利潤翻番,就能讓一些人瘋狂,殺妻弒子,六親不認;如果有五倍的利潤,那麼有人就會拼著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去做。鳥為食亡,這人……注定是要為財死的。」
那武裝分子道:「那麼,您給他們開出的價碼是——」
莫金得意地道:「無本,萬利。」他又用法語問身邊的索瑞斯道,「我說得對嗎?索瑞斯先生?」
索瑞斯乾笑兩聲,好似吊死的女鬼在半夜號哭,一頭毛茸茸的尖嘴狸鼠從他的衣衫裡探出頭來,四處張望。
卓木強三人在格爾木自然保護站就迫不及待地給拉薩方面打了個電話,隨後搭乘另一輛車前往格爾木市。剛到格爾木市就開始下雪了,大風雪讓卓木強想起了丟在可可西裡的梟龍汽車,他和張立一商量,便決定坐火車回拉薩。原本在格爾木搭乘火車,很難搞到臥鋪票的,但卓木強只打了幾個電話,下午他們便躺在了舒適的南下火車軟臥車廂內。若非這趟直達列車因人力不可抗拒因素晚點整十二個小時,他們還得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車南下。
就在火焰即將熄滅前,老肖他們果然找了過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距離他們第一次進入的洞穴已有近八公里距離。老肖他們沒有遇到什麼情況,聽完胡楊他們的經歷,也是心有餘悸,待聽到胡楊說DV也掉在洞裡被燒掉了,冰洞奇觀也被炸掉了,那自是拍腿惋惜。卓木強不失時機地把在絕壁邊採集到的晶簇拿給老肖看,老肖看了後道:「這是可可西裡之玉,這裡很多火山岩地貌,溶解的銅、鋅、錫、鈷、鎳、錳等礦物質形成的結晶,這是普通品種,只是顏色比較特別一點。這裡是崑崙山脈,而崑崙玉也是舉世聞名的,要是你能撿到一兩塊上成崑崙玉,那才是寶貝呢。」卓木強微微一笑,這已經足夠了。
車隊在野外宿營了一夜,並沒有什麼新的情況發生,卓木強回到大本營又待了幾天,狐狼的身影再沒有出現過。幾天後,他們總算隨著補給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雷克塔格救護站。
胡楊因為急著匯報這次科考意外,必須去可以與外界聯絡的格爾木自然保護站,也隨他們一同上了車。胡楊指著窗外介紹道:「繞過這個小山坳就可以看到雷克塔格救護站了,這裡又是可可西裡保護站與補給中轉站,繞過去可以看到幾個大凍脹丘,也算是高原凍土的特殊形態吧,在別的地方你看不到的。」
卓木強不知是要尋到那本可以指路的筆記本還是要見到分離了幾天的唐敏,興奮起來。他搖下了車窗,任冷氣朝車內猛灌,大口地呼吸道:「敏敏就在山坳對面,她來接我們了,我感覺得到!」
張立心道:「不用這麼誇張吧,世上哪有什麼心心相印這回事,看來強巴少爺中毒挺深的。」
汽車剛開過坳口,雷克塔格救護站那幾棟土坯房就依稀可見了,那站立在凜冽寒風中,翹首企盼的,不是唐敏又是誰!她裹在雪白的銀狐裘中,遠遠地揮動著雙臂,優雅得如天鵝曼舞一般。卓木強等不及車開過去,推開門跳了下去,大聲呼叫著唐敏的名字奔跑過去。看著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情侶,胡楊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
兩人緊緊抱著對方,說著永遠聽不厭的動情話兒,感受彼此還活著的心跳,彷彿兩人必須像這樣,貼心地靠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活著。卓木強拭去唐敏臉上的淚痕,愛撫著她如雪的臉頰,端詳著,怎麼看也看不夠,那副表情,真是捧在手裡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一般。「咳咳!」胡楊向來不理會風花雪月的事情,他只想問一個問題,那問題憋在心裡難受,問了還要接著趕路,「小丫頭,我問你,你怎麼帶他們走橫穿可可西裡的那條路?上次你跟著誰走的?你不知道那條路有多危險嗎?你就差點沒挺過來。」
唐敏愕然看著胡楊,這個一臉凶相的大鬍子,頗像老電影裡的土匪。卓木強趕緊介紹,是科考隊的胡楊隊長救了他們的命,唐敏這才無辜地答道:「我不知道那條路會有那麼危險的。因為第一次也是在治多縣跟著一個車隊進可可西裡的,我感覺一路都很平安啊。」
胡楊道:「是什麼車隊?」
唐敏道:「我不知道,但是他們隊長叫榮扎旺姆,他待人很親和的。」
「哎呀!」胡楊一拍大腿道,「難怪你會走這條路,榮扎旺姆是可可西裡的風,他們青海地質研究隊當然對可可西裡再熟悉不過了。嗯,他們是春季來搞調研的,整個兒夏天都在可可西裡,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次你們命大,我想,以後你們不會這樣玩命了吧。那好,我就先走了,你們可以在這裡多待幾日,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再出去。這裡是補給隊的中轉站,倉庫裡的食品物質足夠你們待上一年半載的。」胡楊說走就走,卓木強看著胡楊的背影,對唐敏道:「別看這胡隊長凶巴巴的,他為人很不錯的,野外科考也很有經驗。對了,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張立在救護站門口喊道:「可不可以進來說話啊,外面風好大!」
救護站裡也不過三個人,丁銘、盧麗醫生是夫妻,兩人都是青海人,本著對可可西裡的無限嚮往自願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一幹就是六年,還有一位叫陳晨的醫生,也是自願到這裡來的。救護站旁邊就是保護站,平時三組巡山隊員輪流住宿,其實都可以算作一起,因為補給車隊也要在這裡中轉,每三個月都有一次補給車隊運送物質前來,只有冬季封山時要停一次,半年才來。
一杯熱騰騰的酸奶茶,驅走了身體的寒意,卓木強和張立在房內聽了丁銘醫生和唐敏的講述。原來,唐敏也是剛康復不久,前三天一直都半睡半醒。而巡山隊是五天前出發的,有時三五天,有時半個月都不見回來。唐敏病情好轉後,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巡山隊和卓木強他們回來。救護站的三位醫生都未見到過唐敏提起的筆記本,他們當時參與過對唐濤的營救,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丁醫生心有餘悸地道:「他的體力已將耗盡,可他還在拚命掙扎,那是真正的拚命,我就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害怕成那般模樣。而救他回來的巡山隊員,也一個個面如冰霜,就跟見了鬼似的,後來我百般追問,他們都閉口不提那件事,後來還是我在救護一名巡山隊員時,從他那裡得到隻言片語,據說,當時唐濤的車,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張立回味著這個詞,心道:「什麼樣的車會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我沒有絲毫誇張,這是原話,他們就這樣告訴我的。並讓我不再繼續追問,說那件事他們不願意回憶,也不想讓更多人恐懼。」丁醫生說完,看了三位旅行者一眼,眼中的那一絲不安和詭異,足以讓三人背心一涼。
「好啦,好啦,其實我們也只是聽說,並不知道當時的實情。來,你們再喝點,我估計,巡山隊就在這幾日便回來了,你們歇一歇,我給你們準備床位。哎呀,說句實話,我們這裡好久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了。」盧麗說話的聲音十分溫柔,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她也總是面帶微笑,她和她老公,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
「滴滴!」那一聲車鳴,屋裡的人都站起身來,盧麗道:「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定是他們回來了,希望是你們要找的馬隊長帶隊的那組。」
馬占豪橫眉虎目,粗鼻闊口,臉黑得像炭,手糙得像鋼筋,一看就知道也是個豪氣的硬漢。喝了兩口青稞酒,那張黑膛臉慢慢泛起了些紅色。「你說你們來找什麼的?」馬隊長的聲音沙中帶沉,聽上去像一個人在甕裡說話。「筆記本?我們這裡都是粗人,可沒有人有記筆記的習慣啊。」
唐敏焦急地說道,「可是,一定有的,你再好好想想。是一個黑皮的筆記本,比普通的要厚一些,就像一本書一樣……」
「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馬占豪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指著唐敏,帶著一些結巴問道,「你,你說的,是不是一個黑皮包裹著,上面燙著金字,有……有這麼厚。」
唐敏欣喜地道:「是啊,是啊,那是我哥哥的筆記本,你見過啦?你一定見過了,是不是?」
不料,馬占豪反而抓住了唐敏的手,厲聲道:「那,那是筆記本!那個筆記本是你哥哥的!你馬上告訴我,那筆記本有什麼來頭!它是個什麼東西!它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敏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不知所措,卓木強輕輕攬過唐敏,握緊了馬占豪的手腕。張立看出,馬占豪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勸解道:「有話好好說,馬隊長,你不要激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們。」
馬占豪從唐敏那裡抽回手來,又狠狠地抓住了張立,用力道:「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個東西,已經害死五條人命了!」
三人疑惑地對望著,卓木強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丁銘、盧麗夫婦也趕了過來,安慰著馬占豪,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馬占豪哀傷地回憶道:「第一次看到那個東西,是在堆旺手裡,那段時間我發現,我的這名隊員有些離群,外出巡山休息,或是回到營地,他總是喜歡獨個兒坐在一個地方,你們知道,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尋山隊裡,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可可西裡到處是野生的猛獸,而且盜獵分子就像幽靈般遊蕩著,獨自遠離群體,就可能成為野獸和盜獵者攻擊的目標。我呵斥他歸隊時,發現他總是在看那個黑色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是書。後來有一次,我在營地裡狠狠地批評了他,並讓他把那黑色的書交出來,他卻死活不肯承認,為了不影響隊員之間的默契,那件事草草了結,我沒有懲罰他。可是……可是……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們卻在營地前的積雪中發現了他凍僵的屍體。」
張立坐直身體,問道:「怎麼死的?」
馬隊長看著丁銘,丁銘道:「堆旺的屍體經過檢查,沒有發現明顯的傷口和內部疾病,他是被凍死的。」
堆旺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被雪掩埋了大半,那半張著的嘴無聲地訴說著什麼。他的衣服不知為什麼留在了帳篷裡,在可可西裡的夜裡,零下幾十度的低溫可以凍僵一切。馬占豪很後悔,或許自己不應該批評堆旺的,他是一個好隊員,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就是現在回憶起來,馬占豪還是很內疚,他雙手捧住臉,良久才接著道:「第二個是陳勇軍,這個東北大漢在來尋山隊的第二年,一次追捕盜獵分子的過程中就和堆旺結下了鐵一般的友誼。堆旺死後,我就沒看到那本黑色的書,噢,筆記本,當時還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陳勇軍的行為卻變得躲躲閃閃,他幾次看見我都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沉默了,我起初以為他只是為堆旺傷心。可是第二天尋山時,我分明看到他把那筆記本藏在胸口,我也懷疑過,他是為了那筆記本殺了堆旺,可是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會為了一個筆記本殺了和他有生死之交的藏族朋友。誰知道,就在第二天夜裡,陳勇軍也被凍死了,那筆記本也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