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呂競男每一次動作,就讓張立的手彈跳一下,看著教官把巴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接受格鬥訓練的那些日子。卓木強也是第一次弄清楚,什麼叫做格鬥,原來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可以作為武器攻擊對手,原來人的動作是可以快到這種程度的。
巴桑哼哼唧唧爬起來,頓時火氣煙消雲散,再無任何的不滿和高傲,他在以前的部隊裡就已經學會屈從於強者。呂競男示意他歸隊,冷冷地道:「你要搞清楚,你們到這裡來,是接受我的培訓。別以為你有個像蜘蛛一樣的文身就很了不起,我在特種部隊任教官時,就從來不因為隊員是男性而手下留情。」
「還有別的什麼意見嗎?」呂競男轉過身來,她的臉上如罩嚴霜,這次卓木強看著她一點也不可愛了,只聽她道,「我們要以軍人的訓練方式,對你們進行地獄式培訓,一切行動要絕對服從指揮。」她慢慢從每名隊員面前走過,走到唐敏面前,突然停下,從唐敏脖子上取下一個裝飾物,道,「在進行訓練時,不允許佩戴這些東西,稍不注意,它有致命的危險。」
呂競男出手很快,唐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扯了過去,唐敏只好道:「知道了,我會把它保管好的。」
呂競男看了看手裡的東西,面無表情地道:「暫時由我幫你保管,特訓完了再還給你。」
唐敏急道:「請,請還給我。」張立好奇地一看,那不是別的,竟然是卓木強冒死從可可西裡冰谷絕壁邊上採下的紫粉色晶簇,已經被打磨裝飾過了。
卓木強突然向前邁出一步,目視前方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輕笑道:「嗯?這是什麼態度?」卓木強表情冷淡,重複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語調一變,生硬道:「想拿回去?得憑自己的實力!」
卓木強轉頭盯著呂競男,呂競男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著。張立心中急道:「遭了,遭了,教官不知道那東西對強巴少爺的意義。」岳陽心道:「教官這是怎麼了?和一個小首飾過不去?」
卓木強道:「那就對不起了。」他一個虎縱,伸手去搶晶簇,呂競男冷笑,手一縮,身體一側,退了一步,避了過去。卓木強伸手一撈,呂競男一轉身,又避開,卓木強惱羞成怒,反手就是一拳,呂競男頭一偏,似乎對卓木強的攻擊視而不見,躲閃從容。
張立心道:「唉,強巴少爺怎麼打得過,那是教官啊!」
卓木強出手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無奈根本碰不到呂競男的衣服,他已經被激怒了,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在場地上橫衝直闖;而呂競男身形翩翩,更像一名鬥牛士。她原本一直掛著冷酷的笑意,看著如無頭蒼蠅般亂闖的卓木強,可是她突然看見,卓木強的眼睛都紅了,似要滴血一般。呂競男歎了口氣,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卓木強就如一座山一樣壓了過來。
卓木強一把將呂競男撲倒在地,身體完全地壓制住她,喘著粗氣從呂競男手裡抓過晶簇,惡狠狠地道:「請……不要……隨便……沒收,我們的……東西!」
呂競男冷靜地看著卓木強,任這個男人的氣息胡亂噴在自己臉上,她還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以這樣的姿勢壓倒在地,她也不客氣地回答道:「在訓練中,所有違反規定的事情,我都要制止,你這種摔跤似的格鬥方式只適合制伏單個敵人,並不能真正地打倒敵人。夠了吧,還不放手!」
這個時候,卓木強卻猶豫了一下,呂競男突然用膝蓋一頂,將卓木強掀翻了出去,倒跌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呂競男一躍而起,鷹眼瞄過每一個人,冷漠地道:「在這次行動中要想活下去,格鬥也是必不可少的訓練。你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卓木強和巴桑這兩個看似凶悍的男人受到教訓,竟然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別的人自然再沒有任何意見。這時大家才明白,為什麼張立和岳陽說這個女教官是魔鬼的化身。
呂競男見大家安靜下來,再次向大家介紹了一下訓練的內容和方式,最後道:「因為我們可能和一些不明武裝分子遭遇,所以在訓練的時候就要做好準備,所以我準備把你們分作兩個組,理論學習時大家在一起,實地練習時就兩組競爭。你們不要小視這樣的競爭訓練,你們的成績將關係到隊伍最終成員的確定和隊形編排,現在抽籤決定分組。這裡四黑四紅八支籤,誰抽到什麼顏色就在哪一組,最是公平,少一人的那組也別抱怨。」
沒想到,抽籤結果是,卓木強、巴桑、張立、岳陽分在一組;而方新教授、亞拉喇嘛、唐敏分在了一組,連呂競男也對這個結果感到不可思議,只得讓艾力克填充缺人的那組,以平衡雙方實力。隨著呂競男一聲宣佈,他們的特訓正式開始。
由於宣佈特訓開始時已經是傍晚,這天的內容就是讓大家彼此熟悉,而且宣佈了一系列嚴格的軍事化規定,諸如吃飯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鐘,睡覺必須是硬板床,穿衣要絕對規範工整,甚至嚴格到大小便時間也做了明確的規定。吃過飯,方新教授找到了呂競男,直截了當地說:「呂教官,我對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和不理解,我認為你的做法是錯誤的。」
呂競男淡淡地道:「方教授,我尊敬你是一位智慧的長者,如果大家都能像你一樣充滿智慧和明白事理,我也不用費那麼多周折去管理這些人。但是如你所見,這群人是一盤散沙,除去兩名部隊上的士兵能服從命令,其餘的人來自各行各業,甚至有從監獄裡保釋出來的囚徒,如果我不嚴厲一點,以後怎能讓他們聽從我的命令?如果不能服從統一的安排和調度,我根本不可能把他們訓練成一支具有探險能力的隊伍,更不要說這次出行計劃能不能實施了。」
方新教授道:「我當然明白你這樣做的目的和意義,我想,別的人並不比我笨,大家都能看出你的用意。但問題也正在這裡,要知道,我們這群人來自各行各業,年齡相差十幾甚至幾十歲。我們,不是只服從命令的士兵,每個人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和不同的性格,雖然是一盤散沙,畢竟還在一個盤子裡;如果你單靠武力和一貫的強橫來令他們屈服,這盤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的散沙,可能會散得比你想像的還快。不說別人,單說卓木強,我十分瞭解我這名學生,他是一個想到什麼就去做的人,他從不屈服於任何強權或更強的勢力,從來就沒看見過他服輸的樣子。這次來參加特訓,我曾以為說服他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不過或許他在可可西裡學到很多東西,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才同意參加這次特訓的。否則,以他的性格,此時已經在雪山上了,而不是在這軍營裡。如果說,你想讓他屈服接受你的命令,那唯一的結果就是,他會不顧及自身安全,獨立去尋找帕巴拉神廟,那麼一切合作的可能都會中斷。」
呂競男側頭旁聽,問道:「那麼,依教授您的意思,我該怎麼辦?」
方新教授胸有成竹地道:「很簡單,人性化管理,不要用部隊上的硬規定和死條框限制他們,每一步盡量與他們解釋清楚,像對待你的兄弟長輩一樣,如家人般教育他們。」
呂競男柳眉皺起,這對她來說可太難了。她沉吟道:「實話實說吧,方教授你應該知道,按道理你們是不夠資格出現在這支隊伍中的,這支隊伍的成立本身就帶有實驗性質,說穿了我們就是開路敢死隊,以自己的生命,去為在我們身後,那些真正研究帕巴拉神廟的專家們開路。如果沒有鐵一般的紀律,我怎麼能帶出一支鐵一般的隊伍?你們不夠強,又拿什麼去為那些專家開路?其實,我不妨直接告訴方教授,你們提供的線索,對國家來說根本不值一談,就目前看來,巴桑的回憶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這支隊伍的成立,除了德仁老爺的原因外,還有一些別的與你們無關的因素在裡面。我想方新教授也應該明白,所謂資金,國家是不缺乏的,我們要考慮的不是你們能提供什麼線索,目前所考慮的是你們有沒有探險的能力,要知道,是你們托關係要加入國家隊,而不是國家隊離不開你們,所以,合不合作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算問題……」
見方新教授變了臉色,呂競男又道:「當然,這支隊伍太過特殊,我也在考慮,是不是換一種思維模式來訓練,總之,謝謝你的提醒,容我再考慮考慮。」
隨後古博士和大家通了一次視頻,方新教授開玩笑道:「總算見過教授的那位得意門生了,果然技藝驚人,兩名強健的大男人都不夠她打。」古博士則慌不迭地道:「不要誤會,我只是教了她考古和戶外生存方面的知識,人家的格鬥技藝另有名師,我這把老骨頭,想想也不可能那麼能打吧。」後來古博士又和呂競男、艾力克等通了話,談話的內容就不清楚了。
在大家入睡前,不少人還在抱怨床板太硬時,呂競男突然進屋對大家作了一番補充說明,睡硬板床是為了讓大家能適應野外大多睡在地上而進行的訓練,至於時間的規定則是讓大家養成對每一秒時間都有明確的把握,因為在不少野外生存環境中,能嚴格地掌握時間有時是會保命的,至於定時睡覺則取消了,依據個人習慣就好,但前提是不能耽誤第二天的訓練。規定一宣佈,營房裡掌聲一片,呂競男對著方新教授微微點頭。
卓木強將唐敏哄著入睡後,小心地獨自步出營房,山間的風,安靜而柔和,帶著淡淡的冰涼,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睡意全消。
仰望蒼穹,滿天星斗,一輪明月,皓照夜空,那些點點繁星連成一條銀鏈,彷彿在夜空中流動,銀河,那就是無窮宇宙展示給人類的自然之美。
卓木強想起了在可可西裡看到的夜景,那時還是一彎新月,一眨眼月圓又將缺了,說實話,對這次探險,他首次產生了疑慮,自己真的能找到那千百年來尚未有人打開的禁忌之門?那紫麒麟竟然是帕巴拉神廟的守護聖獸?自己曾經單純的想法怎麼會變得如此複雜而煩瑣?現在竟然變成了以國家的名義進行科學考察,他隱隱感覺到有一絲不妥,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卻說不出來。
「晚上風大,在想什麼呢,小伙子?」艾力克那熱情如火的聲音讓人過耳不忘。
卓木強選了一塊乾淨的大石坐下,望著星辰道:「艾博士,這麼晚了你還沒睡?」他們共分作三個營房,唐敏、呂競男在一處,卓木強、張立、岳陽、巴桑在一處,艾力克、亞拉喇嘛和方新教授在一起。
艾力克笑道:「不要那麼生分嘛,以往科考隊員都叫我毛拉大叔,你也可以叫我一聲毛拉大哥,我也知道你朋友都叫你強巴,不介意我也這樣叫你吧。」
卓木強知道艾力克全名叫毛拉-艾力克,他只是不知道毛拉是什麼意思而已,當下道:「當然可以,毛拉大哥。」
艾力克道:「我習慣了晚睡,沒想到你也在這裡,看你滿腹心事的樣子,能說說嗎?」卓木強道:「沒什麼,第一天來這陌生的環境,還有些不習慣,睡不著罷了。」
艾力克用新疆人特有的語調說道:「噫,小伙子,騙人是不對的,心事是藏不住的,你的眼睛會說真話。如果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不愉快,我可以替競男向你道歉。我知道,競男的壓力也很大啊,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將你們這群幾乎沒經歷過野外生存的門外漢培訓成能進行探險的科考隊員,她很焦慮。」
卓木強釋然道:「其實白天也沒什麼,我沒放在心上,我當然明白她的用意。其實,在這之前,我也曾好幾次出入西藏無人區,都是為了尋找自己心儀的藏獒。要知道,真正的好獒必須在西藏的大山裡才能找到。但是以前每次都組成很豪華的搜犬隊,與這次有很大的不同。說實話,在去可可西裡之前,我不曾碰到過像樣的凶險境地,但據我所知,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比可可西裡還要危險,危險得……危險得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危險。」他頓了頓,盯著艾力克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瘋狂——為了一頭獒?」
艾力克慈愛地笑道:「不,恰恰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說你是為了帕巴拉神廟而做出這一切,那麼,只能說明你是一個普通人,但是為了一條狗——」
「是獒,藏獒。」
「哦,好吧,為了一條獒而這樣做,連我都有些敬佩你了。」艾力克睿智的雙目開始閃光,他以一種懷念的口吻說道,「人,活一輩子,總該做點什麼,應該有自己存在的目的和追求。但大多數的人,僅僅是為了生存而疲於奔波,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直到老,整個人生經歷中竟然沒有幾件值得回憶的事情。如果問他們為什麼而活著,他們會告訴你,既然還活著,那就活下去吧。那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多麼可悲。當你的精神上有了追求,不管你追尋的是什麼,只要你堅信你是對的,就去做。就算是時間和歷史將你遺忘,只要你自己為你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滿足,那就足夠了。」
艾力克一席話驚醒夢中人,卓木強一直倔強地做著同樣的事,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就連他的導師方新教授有時候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此刻聽到艾力克的話,他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緊緊握住了艾力克的雙手道:「謝謝!謝謝你!毛拉大哥!」
艾力克眼睛有些濕潤了,淡淡地道:「不用謝我,這是我加入科考隊的第一天,我的導師古俊仁博士告訴我的。這麼多年來,幾次歷經生死考驗,我卻從未有猶豫,就是因為古博士這席話,始終回想在耳邊,我一個字也不敢忘記。」
卓木強仰頭望月道:「昨天夜裡,我又夢見它了,那雙眼睛如此奪人心魄,我很清晰地感到,它在召喚我,好像分別了很多年那樣,為了找到它,我可以放棄一切。」
「咦?你們都在這裡啊?」張立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卓木強道:「怎麼,士兵也可以不守規矩深夜亂跑?」
張立道:「我以前常常值夜勤,剛才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所以出來看看。」
三人無心睡眠,就在營房外的空地上聊天。卓木強給兩人講狗的故事,一提到狗,他總是顯得特別興奮,而且怎麼說都說不完,他從小柴犬講到查理公爵犬,又從京巴談到牛頭犬,只要是知名的犬種,他都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張立和艾力克也是見聞大長,沒想到關於犬類竟然有這麼多學問。卓木強道:「人們認為家養的犬就對主人一輩子忠誠,絕對忠誠,其實,那是一種誤區,是不正確的。犬類對人類的忠誠,是建立在相互信賴和理解的基礎上的,它們有自己的是非觀,能夠明白好與不好。我見過許多被人遺棄的城鎮棄犬,它們完全明白,是主人不要它們了,把它們徹底地拋棄了,這導致許多犬在融入新的環境後,表現出對新主人的更多的依賴和討好。因為家庭中長大的犬,已經不能適應野外的生存環境了,當它被主人拋棄後,那種荒涼與無助的感覺,遠比一個與大人走散的孩子來得強烈。所以,如果它們再次碰到好心的收養者,它們會竭盡所能討新主人歡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在它們拚命討主人歡心的同時,又是多麼希望得到主人的認同和回饋。」
張立有所懷疑地道:「聽你這樣說,好像它們智商挺高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