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這時,中條才知道在甲子園比賽的須田就是武志。他太驚訝了,不知該說甚麼,也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不必打招呼了,」武志冷冷地說,「走吧。」
「走去哪裡?」
「跟我來就知道了。」
武志過了馬路,走進松林中的小徑。中條緊跟在後。
武志不發一語地走著,他健步如飛,中條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的腳步,但一言不發也令他感到痛苦。
「你是從哪裡來的?」他問,「我看你從坡道下方跑上來。」
「前面四個車站,」武志輕鬆地回答,「我和你搭同一輛公車,只是你沒發現我。」
「你從那裡跑過來的嗎?」
中條回想起那段距離和陡坡。
「沒甚麼好驚訝的。」
武志仍然一臉淡然地說。
中條看著武志大步往前走的背影,陷入一種奇妙的感慨。武志長這麼大了,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兒子,如今卻出現在眼前。他很想跑上去緊緊抱著他,卻無法這麼做。因為武志的背影散發出的某種東西阻止了他。
「炸彈是你放的嗎?」
中條問他,試圖擺脫沉重感。
「對啊。」武志回答時沒有停下腳步。「有人痛恨你的公司,我只是受他之托。他並不知道今天的事,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為甚麼用恐嚇信?只要寫一封信給我,我就會來看你。」
武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中條,臉頰的肌肉扭曲著。
「我怎麼可能相信你?」
說完,又繼續邁開步伐。中條好像吞了鉛塊般心情沉重,繼續跟在武志身後。
武志走進了墓地。他似乎很熟悉周圍的情況,中條漸漸知道武志打算帶他去哪裡。
武志在墓地深處停下腳步。那裡豎了一塊木製小墓碑。中條也跟著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墓。
「這是……」
中條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
雖然沒有特別的根據,但他很久之前就隱約感覺到,明代已經不在人世。
「旁邊是我爸爸。」
明代的墳墓旁還有一座墓,武志指著那裡說道。
「爸爸……明代改嫁了嗎?」
中條似乎稍稍鬆了一口氣。
「開甚麼玩笑?」武志不以為然地說,「須田正樹是明代的哥哥,我爸爸收留了我們母子兩人,收留了生病的媽媽和我。」
「……原來是這樣。」
「爸爸收留我們後不久,媽媽就死了。」
「她生了甚麼病?」
「和生病沒有關係。她是自殺,割腕自殺。」
中條一陣心痛,冷汗直流,呼吸急促。連站著也變成一種痛苦,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媽媽留給我一個用竹片做的人偶、竹編工藝的道具和一個小護身符。我上中學時,在護身符裡找到一張紙,上面寫著我的父親是東西電機的中條。你知道嗎?她知道你背叛了她,娶了別的女人,但是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因為她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中條垂下頭,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對不起。」聲音極度沙啞。
「對不……起?」
武志走到中條面前,一把抓住他西裝的衣襟。他力大無比,中條被武志拖著,踉踉蹌蹌地來到明代的墓前。
「你在說甚麼?事到如今,說這些話還有甚麼用?」
武志一把鬆開了中條,中條跌坐在碎石路上。
「我告訴你,我對我媽記憶最深刻的事,就是她牽著我的手去車站。她相信和你的約定,一直在等你回來。她總是對我說,你爸爸星期六就要回來了,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去車站等待。從傍晚一直等到末班車的時間。無論颳風下雨、春夏秋冬,她每個星期都去。你知道我們等你等了多久嗎?」
中條跪坐在地上,雙手在腿上緊緊握拳,他甚至覺得武志可能會殺了他。
「我之前就打算要帶你來這裡。」武志的語氣稍微平靜下來。「她一直在等你,我終於完成了她的心願。」
武志走到中條的身後,用力推著他的背說:「你可以拚命道歉,其實我希望你在這裡道歉到死。」
中條在墓前合起雙手,後悔和罪惡感如洪水般襲來。他知道自己有多麼罪孽深重。在這裡道歉到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這麼做。
「我再告訴你,你並不是只有折磨她一個人。」武志站在中條的身後說:「收留我們的爸爸,直到死前那一刻都在辛苦工作。不,最辛苦的是現在的老媽,她為了非親非故的你,毀了一輩子。」
「有沒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現在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