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說到這裡,李二蛋老淚縱橫:「我要是敢說出來,李半仙兒就可免於一死。可當時村裡傳言,李半仙兒老婆家財大勢大,娘家存心要至李半仙兒於死地,誰擋殺誰,老頭子我經不住嚇……只能虧了良心!」
「村裡人全是出於自保心理,早忘了李半仙兒對我們的大恩大德,在官府面前說了許多壞話,這是我們的罪!」
李二蛋老頭兒一把鼻涕一把淚,亂七八糟說了很多,一直懺悔自己的罪孽,顛三倒四都是重複之前說的話,說到後來,幾乎是神經錯亂,竟然拿頭撞牆,直撞得皮開肉綻滿頭流血。我跟爺爺嚇了一大跳,爺爺急忙讓我拖住老頭兒,再這麼撞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別看這老頭兒瘦得皮包骨,彷彿隨時都會撒手人寰,勁卻特別大,我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好青年,竟然拖不住他。我很吃驚,老頭兒把我甩了個屁股蹲兒,還沒等我爬起來,又以頭撞牆,那血流的跟淌水似的,流了一地。
爺爺突然驚道:「不對——」
血不但濺了一牆,還淌了一地。李二蛋家是泥土地面,跟被伊拉克炸過似的,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李二蛋流的血竟然淌滿了好幾個小泥坑。整個場面特別的血腥,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噁心的濃腥味。李二蛋雙眼翻白,表情猙獰的不像正常人。我突然明白過來,如果是正常人,再悔恨也不至於這樣自虐。這甚至都不算是自虐,而是最痛苦血腥的自殺。
爺爺說:「人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我心裡一動,脫口而出:「是鬼?」
爺爺沒說話,只是歎了口氣,眼睜睜看著李二蛋撞的頭蓋骨碎成一團渣子,人跟橡皮泥似的軟在地上。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淌滿了濃稠的血液,一半斑駁灰白牆皮濺滿了血跡,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血腥的場面,我幾乎要吐過去。
我看到爺爺渾身發抖,他仰頭四望,彷彿在用目光步驟李半仙兒的鬼魂。正午的陽光穿過半掩的爛木門射進破舊的泥土屋,屋子深處依舊光線暗淡,只能隱約看到破舊的桌椅和通向廚房的木門虛掩,一切事物上都透著一股怪異的黑暗。這間屋子是村裡的老屋,少說有百年歷史,屋子四壁殘破灰白,充滿歷史的味道,我彷彿在某個角落看到有人黑暗中走動,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爺爺突然高聲叫道:「老李——老李——我來晚了,你出事兒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咱們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總不至於讓你死的這麼慘,死後還不得安生,讓人下了七星連煞,連做鬼都要坐風水牢,你讓我於心何忍啊!!!」
我大驚,爺爺還從來沒這麼激動過,我擔心爺爺也像李二蛋似的,忍不住擋在爺爺面前。爺爺衝著屋子裡最黑暗的地方大喊大叫,彷彿在跟人說話,我心裡一陣發冷,難道這大白天的還能鬧鬼不成?
我後來才知道,當時我的這一疑問完全是外行。其實白天最容易見鬼的,就是正午時分,正午正是陽光高照一天陽氣最省的時候,所謂物極必反,陽氣最盛的時候,恰是陽氣走下坡路陰氣走上坡路的時候,這個時候陰陽中間會裂開一條縫隙,而陰物會藉機溜出來現出原形。當然,這是我後來才明白過來的。
爺爺的叫聲淒厲絕望,一直傳到很遠,驚飛一樹野鳥。李二蛋老頭兒的屍體招來一群蒼蠅,蒼蠅在屍體和血泊上停留良久,我很害怕,一方面是李二蛋死的情景太過淒慘驚悚,我對藏在黑暗中的東西充滿畏懼;另一方面,我更擔心老頭兒莫名其妙死了,我們怎麼交代,跟警察說是鬼上身自殺的,估計警察立刻送我們去精神病院。
爺爺好半天才冷靜下來,他在屋子裡找到一隻蒲扇驅趕蒼蠅,不讓蒼蠅侮辱屍體,又讓我用手機打電話報警,我舉著手機猶豫不決。人真的不是我們殺的,可我們又沒錄下當時情景,在警察面前也說不清楚呀。與其自投羅網,不如走為上策,反正打從進村就沒人見過我們,我們也好脫身。
爺爺拒絕了我的提議,說:「一切陰邪之事,最忌公開暴露,暴露了,陰邪就不能再稱之為陰邪了。咱們如果就這麼跑了,不但李半仙兒不會放過我們,就算李二蛋,也會一直跟著我們,不勝其煩。你先報警,由我來跟警察說明情況。」
我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110電話,再大大不過命案,110接警後,接線員無比嚴肅的讓我們呆在原地不要走動,她們會以最快速度過來。
爺爺坐在門檻上,呆望了李二蛋的屍體很久,突然說:「孩子,你信命麼?」
第11章半個世紀前的卜卦
我呆了呆,以為爺爺遭刺激糊塗了,我為接下來該怎麼面對警察詢問的事情心亂如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爺爺。
爺爺說,他認識李半仙兒非常蹊蹺,當時他還很年輕,李半仙兒舉個算命檔在濟城縣城四處為人算卦。李半仙兒在人來人往的菜市場迎面朝我爺爺走來,攔住我爺爺說要給他算一卦。
我爺爺乃楊益公之後,由於家學淵源,對陰陽之士非常禮讓,哪怕對方是江湖騙子,他也不戳破。我爺爺將李半仙兒請到茶攤上位他叫了一壺好茶,打算讓李半仙兒好好給他算一卦。
李半仙兒瞟了我爺爺眉骨一眼,問爺爺生辰八字。對於懂陰陽術士的人來說,隨便不會對外人報出自己生辰,因為生辰八字於一個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遇到麻衣派高人,如果此人心術不正,而你恰是命格奇好之人,麻衣高人會使出奇術在你的生辰八字上做文章,從而達到轉換命格的作用。
許多達官貴人,經過高人改過命格之後,往往三五年內就會出事,從位高權重淪為階下囚,就是著了麻衣高人的道兒。
我爺爺猶豫了一下,心裡轉了幾個念頭,又想,既然答應人家為你算命,必定要報生辰八字給人家。精通陰陽術的人,多半性情高傲,得道的方式有很多,這些高人之中也有許多通過旁門左道悟出大道,這種人往往心眼兒小,你一個眼神就會得罪人家。
得罪了這些人,他們往往會給你下套子,短則三五天,長則三五年才會應驗,是件特別麻煩的事兒。我們楊家出身名門,卻也怕這些三教九流三天兩頭的找麻煩。
我爺爺顧忌江湖上的忌諱,只能客氣的告訴李半仙兒生辰八字,李半仙兒掐指一算,臉色沉了下來。我爺爺當時雖說年輕,卻也對陰陽數術極有研究,見這算命先生掐手訣的方式,正是麻衣道的手法,知道遇到了高人。
李半仙兒說:「這位先生,我李半仙兒走南闖北幾十年,閱人無數,只在在濟城遇到先生頓覺眼前一亮,便有了結交先生之意,沒想到先生這一卦大有文章可做。」
爺爺給李半仙兒上了茶。
李半仙說:「剛才為先生算卦的時候,我還為自己做了一個比對卦,沒想到卦象奇特,竟是我生平未見。先生與小道一生數處交叉,且先生子孫宮頗為奇特,暗喻會與小道有一場不小的緣分。」
這算命先生話說到這裡,就顯得比較下流了,我爺爺在濟城也是有頭臉的人物,他頓時變了臉色,扭頭就走,心裡暗罵,還道遇到個高人,原來是個市井無賴,我呸。
李半仙兒打橫攔住我爺爺,說:「先生別誤會,小道並無褻瀆之意,卦象中所指的子孫緣乃禍福之緣。小道愚鈍,唯能解到這種程度,先生若不信,我便將這卦象推演之理一一與你道明。」
李半仙兒也是實在人,他將麻衣道推卦之術也不掩飾,對我爺爺說了個清清楚楚。我爺爺乃楊益公傳人,對看相算卦雖不精通,但陰陽數術相通,李半仙兒稍一解卦,他心裡就跟明鏡似的,這是天意。
彼時李半仙兒在外地學藝歸來,我爺爺在濟城雖有名氣,李半仙兒卻不知道,兩人就這樣一見如故。
讓爺爺對李半仙兒刮目相看的是,兩人分別的時候,李半仙兒還給我爺爺看過一次面相。李半仙兒先觀骨骼,再查五行,對我爺爺說:「楊先生此番回去便可為令尊操辦後事,小道看你日月角暗淡低沉,所謂左父右母,而天蒼骨雖高卻印堂發黑,陰陰有黑氣蒸騰而起,三日之後,令尊陽壽必盡!」
爺爺將信將疑的離去,三日之後的黎明,我奶奶敲開爺爺的房門,對睡眼朦朧的爺爺說:「你爹走了——」
我爺爺頓時猶如五雷轟頂,跳下床驚呼:「真是半仙——真是半仙——」
辦完老太爺的喪事,我爺爺親自上門拜訪李半仙兒,在他心裡已經將李半仙兒敬為神明,兩人就此成為好朋友,兩家也常有走動。
……爺爺說:「孩子,你信命麼,我現在為你感到害怕,因為李半仙算的卦都一一應驗了,唯一還沒應驗的卦象,便是你跟他的緣分。如今李半仙兒已淪為凶煞,全無半點人性,你爺爺我行將就木,你跟他的緣分,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想不到爺爺跟李半仙還有這麼多故事,的確讓我唏噓,李半仙兒一生千算萬算,竟然算不出自己的下場竟然會慘烈如斯。現在李半仙兒成了七個煞鬼裡最惡的鬼,早已經性情大變,爺爺所說我命裡注定的跟李半仙兒的緣分,難道是跟他一樣,也變成窮途惡鬼?
我本來就膽子小,經不住嚇,李半仙兒連我家老太爺這麼牛逼哄哄的人都算準了,我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人的命運他算起來還不跟玩兒似的,想到這裡,我自己快把自己嚇死了。
時間在我和爺爺的攀談中一點點過去,夏天的天氣變幻很快,正午的烈日很快消失,隨著一聲悶雷響起,山對面飄過來一場暴雨。李二蛋的屍體尚躺在門口,血腥味還沒散去,正午陽光最烈的時候李二蛋還中了邪,這個時候我哪裡還敢進屋避雨。可李二蛋正午漏雨嚴重,才一會兒就把我和爺爺澆了個透濕,我半大小伙子不怕,可我爺爺還是個病人,根本經受不起這種暴雨。沒辦法,我攙扶著爺爺去了堂屋,在破飯桌前坐下,此刻,無論屋裡屋外,都黑的跟夜晚似的。
屋外疾風怒號,李二蛋屋外種的大槐樹被烈風吹得婆娑搖擺,像隨時都會斷掉一樣,外面的雨像是冰雹,打的瓦片砰砰亂響,十分嚇人。我在市區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暴風雨,李二蛋的屍體躺在地上像坨陰影,我心裡拔涼拔涼的,要不是有風水大師爺爺坐鎮,我真要嚇死了。
我腦子裡一陣迴響著爺爺的話,我跟膿包鬼李半仙兒的緣分,到底是什麼呢,難道李半仙預言我會被他弄死?
這老小子好歹跟我爺爺當年也是莫逆之交,就算做了鬼,不照顧我也就罷了,竟然過分到要弄死我,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膿包鬼給我的印象一直很差,現在更差的沒邊兒了,我雖然很同情他,但對他的所作所為非常逼死加害怕。他弄死李二蛋的手段,十足變態,簡直比我看過的島國變態片還變態幾十倍不止。
想到膿包鬼,我又聯想到他吸我魂魄時的怪事,膿包鬼牛逼哄哄的吸食我的魂魄,眼看就要得手,竟然丟掉銀管扭頭就跑,好像怕什麼東西一樣,讓我很想不通。起初我以為是爺爺施展了什麼牛逼大法把他們嚇走的,事實證明,我爺爺正躲在花壇裡仔細觀察膿包鬼怎麼吸我的魂呢,他根本就沒做什麼動作。
膿包鬼走之前對我說的那句話,也絕沒善意。我仔細一想,就明白李半仙所謂跟我的緣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爺爺也許是累了,趴在飯桌上很快睡了過去,外面電閃雷鳴,屋裡血腥味四溢,我覺得黑暗中肯定還有見不到人的東西在窺探著我們,這種感覺出奇的強烈,甚至每一次電光閃過,我都能感覺到屋子裡還有其他人。等我運足目力再看,隱隱藏人的地方又重新歸於黑暗,四周恐怖的讓我不敢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