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吵吵鬧鬧好不容易到了亙城,將一行人送上路,陸書雲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重重歎了口氣。那一瞬間,吵鬧聲沒了,心頓時空蕩蕩的,許多不捨終究留不住。他與陸宸並肩二人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陌上再未見馬車的影子,空留幾道車轍,徒惹傷感。
陸宸好似兄弟一般伸手搭摟著陸書雲,嬉皮笑臉的問,「說到底,女兒總有天要嫁的,這會兒就心疼了?」
陸書雲瞪眼一把甩開,喝斥道,「沒大沒小。」
「難得一次,那麼計較做什麼。柳師弟替您去錢莊辦事了,不損你莊主威嚴。」說著又親暱的搭了上去,「阿漣剛才故意鬧得那麼歡就是不願看您這副樣子,您可別白費了我倆蹦躂的力氣。」
陸書雲想到剛才的鬧劇,不禁欣慰的笑出聲,「為父知道你倆的意思。」
其實,自陸霞的事情了結後,這雙兒女想了許多法子來安慰他。然而他肩上扛得的不僅僅是一個陸家,還是整個陸華莊,總有那麼些放不下的東西,說到底都是執念。不過就在剛才鬧騰的一瞬間,他想通了,即便陸書雲的一生再如何失敗,有一樣足以讓他抬頭挺胸。
他拍了拍搭在肩上兒子的手,「為父有你們,足夠了。」
迢迢古道中,車輪軋著黃土路面,偶爾跳起幾顆小石子。離開亙城後,路越走越顯冷清。
司徒巽騎馬,柳文若駕車,漪漣這次學精了,直接跳進馬車裡省的受罪。可吹著透進帷幔的晨風,看著已經不再熟悉的風景逐漸落到身後去,她終於忍不住縮成一團。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鬧得歡快不止為了阿爹,更是讓自己沒有餘力察覺心頭的難過。
可是,當她身處馬車,看著阿爹在馬車外注視,叮嚀囑咐『要照顧好自己』;當陸宸趁著柳文若整備行禮的一小段空隙,急急跑去城中買她最愛吃的肉串;當馬車前行好長一段,她回頭望,發現兩人還站在原地揮手目送……
她終於忍不住的把臉埋到膝間。
這是第一次真正的離家,和安寧村不一樣,不能一天一來回,不能說想念馬上就能看見,不能天天吃到阿爹偷偷下廚做的煎餅,不能跟著陸宸一起在山頭鬧翻天。
瞄了一眼包袱上還熱乎的肉串,人已經隔了很遠,觸而不及落差讓胸口猛地被悶住,不捅上幾刀不痛快。
君瓏伸手拍了拍拉聳的腦袋,不自覺放輕了話音,「看來叔得收回在應池說的那句話,說你沒人性的那句。」
第四十一章 偶遇鬼市
兩日後夜幕降臨,黑的很深沉。萬家燈火已熄,空氣裡有股隱隱騷動的味道。
明明入夏,此地卻聽不見蛙鳴。在進入承陽府地界後,徒然就變得寂靜無聲。
天幕黑到最深處時,隱隱聽得幾聲鈴響。輕微一撞擊,裊裊飄得好遠。音色最濃之處,陸陸續續聚集了一些衣裳灰沉的人們。他們各自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腳步悄然無聲。擦肩而過時並不說話,只在眼神之間一做交流。然後各自尋了各自的位置,無聲攤開包袱,低調做起生意。
不僅是攤主神神秘秘,客家也不多話,瞅見好東西只管問了價錢,絕無還價之意。
路上耽擱了幾個時辰,此時才剛入了承陽地界,與中心市鎮還有數十里的路程。漪漣迷迷糊糊從睡夢中睜開眼,看到車窗外一群人隱在煙霧中鬼鬼祟祟,頓時清醒了大半。
「停下,快停下!」
柳文若聽到呼聲連忙拉停了馬車。司徒巽跟著停下,引馬走到窗旁問,「怎麼了?」
漪漣指著道旁不遠處,「我去看看那些人在做什麼。」
柳文若眉頭輕蹙,「那是鬼市,不吉利,陸姑娘還是別去的好。」
正在小憩的君瓏聽見動靜,也清醒過來,聞言一笑,「文若,你這樣說,是怕她不去?」
柳文若非常無奈。
漪漣跳下馬車,心蹦的有點快。她在怪談裡常看見有關鬼市的描寫,入夜而聚,至曉而散,來之無影,去亦無蹤,販賣多是異界奇珍。好不容易給碰上了,雖然肯定不如小說神奇,總也得去轉悠一圈才不枉此行。
「阿漣,你冷靜些。」司徒巽擋在她身前道。
「我很冷靜。」
「眼冒綠光還算冷靜?」君瓏撩開馬車簾角,「這可與你平日瞧的不是一回事。沒有異界奇珍,更不會出現牛鬼蛇神,儘是些見不得光的黑貨,有些甚至剛從死人身上扒下來,沒一樣乾淨。朝廷明令禁止,他們就偷著來,一晚換一地,官府一時也拿這些人沒法。」
漪漣順口接話,「既然碰上了,您不作為?」
君瓏事不關己的說風涼話,「記得皇帝將這事交予了承陽府去辦,刑部督辦。官場上的事一碼歸一碼,最做不得的就是淌渾水,否則討不到名頭還得落得一身騷味。本師豈能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漪漣不瞭解官場,卻從阿爹那裡聽來不少,據說是明刀暗箭,唇槍舌戰,可不討人喜歡。況且她的注意力此刻全在鬼市上,「我去看看。都是人,總不至於說出鬼話來。」說完,不知怎麼一轉悠就輕鬆繞過了司徒巽。
司徒巽緊張跟上,「阿漣,我與你同去。」
柳文若急急請示道,「姨父,要不要攔下?」
馬車裡的君瓏不以為然,放下簾子準備開始新一輪小憩,只有懶洋洋的聲色飄出窗,「由她去。記得後頭把東西全扔了,別帶進太師府找晦氣。」
柳文若道,「……是。」
漪漣與司徒巽混入人群,不禁感歎,這氣氛果然不同於普通集市,陰氣沉沉,有股不言而喻的興奮感。來往之人各自埋頭前行,明面上對彼此視若無睹,擦身時卻用餘光偷瞄,只一瞬,好像能把對方打量個遍,這等目光,可想而知有多犀利。
柳文若緊跟在後頭,暗暗表態,他可絲毫不覺有任何興奮,只有毛骨悚然的意味在。
放眼一探,鬼市的攤子大約擺了二十來個,所賣東西千奇百怪,古董器物自然不少,有些甚至烙有官印。漪漣隨便瞅了一個香爐,極盡奢華,不是當朝器形,搞不好真是從那家帝王陵裡盜出來的,難怪不能明面上交易。
「師兄,你有沒有發現這些攤主都很特別。」漪漣悄聲附耳道。
司徒巽太陽穴一跳,他瞧著這裡所有人都特別。只因漪漣提及,又特地觀察了幾個攤主,不料還真發現了怪異之處,「他們的衣色倒是統一,若非全身黑衣,便是一味的白色。攤位的排列似乎也有講究。」
漪漣道,「黑衣白衣是間隔的,學的約是黑白二位大爺的套路。不僅如此,你看他們腰間都掛有一個玉質腰牌,玉為極寒之物,仿的是陰牌。我瞧不清上頭雕了什麼,估摸是些神鬼之論。」她搖頭感歎,「學的有幾分像,可惜攤上全是俗物。」
柳文若適時插話,「陸姑娘先前拿的那香爐,上頭鑲的是貨真價實的珠寶,也是俗物?」
漪漣怎麼會看上那種東西,「香爐就是焚香,寶石添多了反而累贅。只追求一味的奢華,自然俗不可耐。」
「姑娘高見。」柳文若道,心裡頭的大石輕了幾分。幸好陸漪漣看不上,否則買了他還得花力氣丟,麻煩另說,指不定還招人記恨。就如君瓏所說,渾水最淌不得。
「這批人不會是一味的講究氣氛才扮成這模樣。」漪漣將聲音放得更低,只夠身旁兩人聽見,「馬車裡那位叔剛說了,官府拿這燙手山芋不好辦,估計是黑白兩組人鬧得。譬如有人專注官府動向,有人傳遞消息。消息該怎麼傳,往哪裡傳,得到消息後該怎麼行動,我想他們有明確分工。」
「若真如你猜測,官府一時摸不著他們規律,確實不好辦。」司徒巽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