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不知馬車又駛了多少里,天色已近傍晚。趕在夕陽西下前,經過了數道關卡檢查,馬車終於駛進了一座極其雄偉的城門。漪漣憑著敏銳直覺判斷,京城到了!
果然,都城繁華與他處實在是雲泥之別。馬頭剛一探入城區,熱鬧的氛圍借由各種聲音直觀的傳過來。漪漣聽見有叫賣栗子糕的,迫不及待的撩開帷幔一角探出頭兩邊瞧,恰好瞧見了一支巡邏兵手持長槍威風凜凜的從馬車旁擦身而過,連槍頭都比別地的程亮幾分。
「別作死,把腦袋拿進來。待會兒要多少栗子糕都有。」君瓏得意道,「不是叔說大話,哪怕是皇宮的東西也未必比我太師府的好吃。」
聽此言,漪漣怪異的回了一眼色,不應聲。
大約三刻鐘後,馬車在一處宅門外緩緩停了下來。柳文若自然是護著他家姨父首先高調下車,轉而才回頭來扶漪漣。漪漣撩了帳簾探出身,向柳文若伸出的手借了把力,踏著早已備好的台階往下走。腳剛著地,一座奢華的建築就霸道的佔據了視線。
黃昏映襯下,整座府邸沉溺在金色之中。院牆便有兩人高,向左右兩道一路延伸,皆是望不見頭。兩隻瑞獸坐鎮門前,威武霸氣,目光炯炯,連抱鼓石都是精雕細琢,花樣繁複。要不是大門上頭一塊燙金牌匾寫了『太師府』三個金燦燦的大字,是人都該以為是皇帝老家的大門。
進入府院,首先是一股花果香撲面而來,並非熏香,是院中所栽。他們踏上廊道往後院去,單是九曲迴廊上的鏤空浮雕便叫人歎為觀止,更不用說別處風景何等醉人。湖中有亭,山中有水,山水交錯,自成妙趣。
再往前幾步,有古琴音悠長,從湖心亭上飄來。湖中竟有女子泛一葉扁舟,軟聲合唱江南小曲。湖面在夕陽的渲染下波光粼粼,彷彿群群錦鯉隱現。幾片荷葉浮動在水面上,與亭中垂掛的綃紗一同在微風中輕搖,無比和諧。
細聞,是花香;遙看,是美景;側耳,是琴音。九曲迴廊中每走一步,便是一景。看似無意,實則有心,人工細細打製,卻瞧不出半點彆扭來。而入眼的一切僅是太師府的一部分,還有許多雕樑畫棟是漪漣未曾體會到的。
「叔,您有如此大錢,還與我計較小錢,就一味逗我玩罷。」
夜色裡,漪漣與君瓏尋了湖心亭喝酒,扁舟來了又走,湖中僅剩兩人。彤彤燈籠成串在暖風裡來回搖晃,太師府頓時又換了幅美妙景致。
君瓏先飲了一杯,笑言,「叔若真跟你計較,你還真別想進我太師府的門。」他擱下玉酒杯斟滿酒,酒香融入暖風中,更勁道了幾分。
「你可知常人拜會該如何?五百金入門,八百金入廳,想見著本師的臉,少說再備下一千金。你自己掐指算算,省了多少錢?」說完,再次將杯中佳釀一飲而盡。
漪漣記不得進府後是第幾次投去異樣的目光,眼神鄙夷道,「您知道自己這算什麼嗎?」
「算什麼?」
「亂臣奸佞。」
君瓏笑容愈發艷麗,不以為然,「侄女此言差矣。你且說說,尋常百姓可交得起這筆錢?」
「倘若負擔的起,便不是尋常人家了。」漪漣覺得明知故問。
「這便是了。」君瓏再問,「既然尋常人家負擔不起,誰會來我這太師府?」
漪漣狐疑道,「不是百姓,自然是官家。」
君瓏表示認同,「那什麼樣的官家能揮金如雨,不惜花費上千兩來見本師一面?」
漪漣也仰頭飲了一杯酒,托腮思考起來。朝廷給官家的俸祿有多少她不太清楚,但她讀過書,書上說清官都過得可憐巴巴。能為了一個矯情男人一擲千金肯定有問題,腦子有問題,品行更有問題。
「你是說貪官?」
「差不許多罷。」
漪漣眼色更加鄙視,「俗話說的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混在貪官堆裡的,肯定不會是清廉好官。叔,你對得起百姓嗎?」
君瓏指尖輕輕敲著花梨桌面,「侄女這話又錯了。你再給叔說道說道,什麼叫好官?」
不知是否是酒的原因,漪漣的腦子轉的有些慢,彎彎繞繞來回問,她不懂君瓏想表達什麼,只好把話往下接,「忠君愛民,造福江山社稷就是好官。」這是阿爹告訴她的。
君瓏道,「說得不錯。那就按你這話,如何說叔不是好官?」
漪漣本能要辯回去,嘴一張,忽然無言以對。
「我所出的高價,只有貪官負擔的起,取來的錢,用於吃穿,也算還於百姓。此舉難道不是劫富濟貧?」
大約只有君瓏才能說出此等不講理的霸王邏輯,漪漣準備反駁,卻被生生被截斷了,「也罷,旁的不論,就照你的話說,我不貪百姓之財,算愛民,為皇帝辦事,是忠君。造福社稷是不敢說,談不上好官,怎樣也算不得亂臣奸佞罷。」
漪漣從前就覺得這人臉皮厚,沒想到歪理也能說得這麼振振有詞。她痛痛快快再喝一杯,決定重新掌握談話主動權,「叔,您這是邪道。貪官貪的是誰的錢?還不是仗著臉皮厚從百姓手裡一分一厘扣出來的。他們拿了百姓的,你拿了他們的,有差嗎?」
君瓏笑問,「那麼我不拿他們的,他們就不貪了嗎?」
「這……」漪漣頓時語塞,再次詞窮。心裡不覺犯了嘀咕,她從前也是亙山上一霸王,騙吃帶搶有理有據,怎麼最近動不動就被反將一軍,不該每次都是喝多了呀。
然而今晚她喝的是有些急,眼前已經模模糊糊,再被暖風一吹,整個人就止不住的晃悠悠。恍惚間聽得君瓏感歎了一句,「丫頭,你太年輕,世間不是所有東西都能在道理上說得通。千萬記得一句,朝廷尤其不講理。」
第四十四章 第二幅畫
漪漣恍然聞此一句,心覺異樣,抬眼看他,只覺鄙夷世事的眼裡多了幾分不與人說道的無可奈何和酸苦,隱約之中意外令她心裡某根弦抽了一下。
不對!不能被忽悠進去!她使勁搖搖已經暈乎的腦袋,狠狠又飲了一杯,用足底氣爭道,「別人講不講理我不便評說,但您不講理我是知道的。」
「哦?叔如何不與你講理了?」
漪漣擺著腦袋左右搖了兩下,端正坐姿,準備好好給說道說道,「遠的不說,就說姝妃這事。你早就收到爺爺的托付,知曉真相,還好意思裝得不知情跑來陸華莊耍得我團團。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如果想讓我幫巽師兄查,盡可明說,何必玩陰的。」
君瓏很無辜,「叔不說,是時機未到,和你折騰兩碼事。」
「不管!你肯定是故意的!」漪漣一口咬定,「但是有幾個問題。」
君瓏挺有興趣的勾手,「說來聽聽。」
「第一,你為什麼對陸華莊的動向瞭如指掌?姝妃的事埋藏了十多年,剛冒出太皞治夏的字條你就跑來了。第二,同樣時隔多年,你怎麼認出我的?見還未見,只憑柳文若兩句話你就知道侄女上門?」
「你的解釋是什麼?」
漪漣雖然有了七成醉意,但不是失憶,對已經盤算過得答案還是有印象的,「你有臥底。」
君瓏無聲微笑,漪漣又重重說了一次,「你有臥底,就在陸華莊!儘管我不知道是誰,但你肯定安插了人。」說完,大約是用了些力氣,胃裡突然一陣翻攪,酒勁上頭,直接讓她趴桌上了。
君瓏幫她撫背順氣,「過程不重要,結果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