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正想著,她聽見葉離那裡有枯葉的響動,好像在翻找什麼東西。緊跟著『咚咚』兩聲,頭頂大網上的樹葉因為擊打偏移了位置,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照下來,帶下些許灰塵,視野頓時清晰不少。
葉離丟下手裡還剩的兩個核桃大的石子,「掩護打的匆忙,樹葉壓得不厚。如此小孔,應當不會引人注目。」
漪漣表示疑慮,「對探聽動靜有幫助?」
葉離搖頭,「借光是為包紮姑娘傷口,長時間拖著恐有變故。」
漪漣先前緊張過度,才記起自己還有傷。低頭往左手小臂上一看,食指長的刀口染紅了部分衣料,幸而刀口不太深,血基本凝固,微微呈暗紅色。不說還好,一提傷口就開始疼得厲害,手指都麻了。
葉離解下腰間小布包,蹲到她身側,「姑娘,傷在左臂,你獨自難以料理。在下略通醫術,事情從權,只好暫且委屈姑娘。」
漪漣知道這是司徒巽『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她覺得還是小命重要,誰知道刀上抹沒抹毒?大方把手臂往葉離手裡一送,「我沒那麼多講究,你隨便包。」
葉離一愣,小心翼翼驗看了血液,「幸好沒毒。不過此地藥品不足,謹慎些,還是將衣料剪開上藥,免得二次傷及創口,也有感染的風險。」
他說話時看著漪漣,大概是詢問的意思。漪漣比較無奈,看來她這麼大方還是不足以消除葉離的顧慮,只好道,「請儘管剪。」
葉離顯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短暫錯愣後不禁展顏失笑,「既然姑娘這樣大無畏,在下便不客氣,盡量替你剪得好看就是。」
漪漣心覺葉離說話挺有意思,瞪著雙眼圓溜溜。一來二去,兩人的反應都有點傻氣。
包紮傷口的過程沒有想像中難熬,葉離的動作輕柔,手法利落,幾乎沒讓漪漣受什麼折磨。想她兒時混在存岐堂湊熱鬧,還跟著新入弟子結結實實的給這位神醫的木雕像磕了幾個響頭,怎麼說都算有緣分在。
不過,那個木雕刻的是個拄杖老頭,也不知是按得誰的形象,哪裡有葉離這樣好看。存岐堂弟子要是知道自己日日尊奉的神醫葉離是這麼個模樣,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但……這臉和君瓏幾乎無差,漪漣只要意識到這點,就覺得瘆的慌。
在她胡思亂想的期間,葉離已經清理好傷口,開始纏繃帶。看到漪漣雙目迷離,連帶著一大個哈欠,溫聲道,「眼下還算安全,姑娘累了不妨小睡片刻。前路未知,養足精神才是上策。」
葉離的聲音爾雅好聽,漪漣的眼皮拉的更低了,她力氣一鬆,整個人栽到溫暖的懷裡。鼻腔流入一股淡淡的藥香味,聞著很舒服,她暈暈乎乎只當睡在了軟床上,蹭了蹭,徹底人事不知。
葉離身體繃得僵硬,攏了一些枯葉扶漪漣靠好,歎息道,「抱歉,有勞姑娘多睡片刻。」
第六十二章 府衙變故
承陽府府尹劉恪在午後接到急報。
來報的是杏成縣驛丞,上任不久的簡姓書生,體態頗為圓潤。騎馬顛簸了快兩個時辰後,正趕上劉恪出府衙門。誰知他一個屁股打滑,噗咚滾下馬背,在被拖行了十幾步後險鬆開掛在腕上的韁繩,然後順勢憑藉著滿身肥肉,一道滾至劉恪跟前。
「大大大人出,出出出大事了。」
劉恪還沒從簡胖子的利落行動中緩過勁,與身旁管事兩相一看,方問,「何事?」
簡胖子說話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劉恪憑著驚人的耐心才從中聽出一二來。
杏成縣後山鬧反賊,傷了人,擄了良家姑娘,家屬已經鬧到縣衙裡了。
劉恪一聽,倒吸一口氣。心說承陽府後頭便是京城,鬧出反賊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不過按他的理解,近些年的反賊都是嚷著要除暴安良的那一批,自不量力的要往永隆帝家的大門上撞,結果剛到護城河就前仆後繼的下去了。擄劫良家婦女的難道不該是山賊嗎?
說起這劉恪,還是御史大夫姜袁的門生,就是被沈序晾到半空中飄飄蕩蕩的那顆老薑。他徹底秉承了恩師神經兮兮的性子,做起事來也是膽小懦弱生怕遭罪。所以按道理應該提案申報的程序被簡胖子這麼一嚇,他決心還是親自跑一趟杏成縣。
幸而這杏成縣不是太遠,車轎趕了一路,剛入夜他就踏進了縣衙的大門。
縣衙裡燈火通明,好幾支不像縣制的官兵舉著火把來來回回的走。這下弄得他更納悶,縣令越權調兵不合管制,老吳他沒這膽量,那這些官兵哪來的?
簡胖子大約就是個臨時跑腿的活,也沒弄清楚所以然,只說縣令和家屬都在堂上,請他立馬過去。劉恪心覺還是穩妥些好,就加快步伐步入了縣衙正堂。
堂上坐著一人,吳縣令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滿頭大汗。劉恪眼睛不大好,又往前走近了看,結果這一看讓他直接嚇得跪下去。
哪裡來的良家,這是官家呀,大官家!
他好歹是進士科出身,皇宮裡也走過幾遭,宮裡的幾大人物認得還算七七八八。其中兩個頂大的人物,還曾奉皇帝旨意陪著一道上殿試旁聽。眼前這位分明是殿試當日坐於皇帝右旁的當朝太師君瓏。
太師是家屬,那反賊擄走的到底娘的是個什麼人物啊?!
劉恪可比殿試當日緊張,殿試事關官位,這回是事關小命。他打著寒戰道,「下,下官承陽府府尹劉恪拜見君太師,不知君太師在此,多有得罪,還望太師海涵。」
君瓏閉目養神,彷彿跟前沒有他這號人物。
劉恪懷疑自己嚇傻了,張嘴不出聲,又戰戰兢兢喊了一遍,「下官劉恪拜見君太師。」
君瓏仍舊無動於衷。
四周是當值的衙役,杵在兩旁挺苦惱的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
劉恪很尷尬,伸手一摸,脖子全是汗。他好歹是一方府尹,在下屬面前下不了台,以後要他拿哪張臉去管州府、服人心。但現在的問題是他烏紗帽已經懸在腦袋上頭,八年的感情,指不定帶著腦袋就一塊殉情去了,等到明年的今天,或許一眾下屬連他劉恪是哪根蔥都記不得,人心能頂啥用。
他抬眼瞄老吳,老吳盯著地板目不斜視。
劉恪忍不住問候了一聲他娘,心想你能盯出個土地公顯靈嘛!全縣多少人,偏找了個話說不清楚的胖子做驛丞,究竟怎麼想的?馬馱著他,一個時辰的路能磨到天黑,還不如他自己一路滾過來實在!
在他內心活動無比豐富的時候,一旁的柳文若實在看不下去了。地方官員平日自以為頂天大,磨練的少,到底不如中央官員機靈。他好心對著汗流浹背的劉恪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到旁邊待命。
劉恪一看大喜,誰都知道君瓏身邊有個柳文若,雖無官職,卻備受追捧。世間沒人比他更能揣測太師的心思,太師是樂是怒,跟他一道走準沒錯。劉恪簡直是看到了曙光,趕緊弓著身子退到旁邊,和吳縣令站到了一塊去。
這時,三名灰衣人賣著正正規規的步子走進堂中,是君瓏貼身的影衛,身上多少沾著血跡。他們手中都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分別擺著一副碗筷、一小摞宣紙,和幾張殘破的字帖,字帖像是被剪子裁爛了。
為首的灰衣人道,「回稟主人,除了血跡外,甄墨留在山神廟中的東西已被屬下盡數帶出,請主人過目。另外根據白毛提供的證詞,屬下確實在山神廟不遠處的懸崖下發現血跡和殘破衣料,但並未找到遺體,或許是滾落到更深之處,正在進一步搜尋。」
君瓏聽罷撩起眼簾,對呈遞之物一通打量,卻還是沒有說話。
柳文若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三名灰衣人再次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也退下。
緊跟著三人退下的腳步,司徒巽挺拔的身影領著數名灰衣人急步跨過門檻進來,他的微揚的衣角攜風而來,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身後數人皆是如此,滿身腥烈,多處血跡還未乾透,染血黏在了皮膚上。柳文若一算,明顯比去時少了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