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話中有話,李巽聽出了一點意思,「既然趙太醫已經請過脈,於病症可有說法?」
旁人很難察覺戚婆子多看了李巽一眼,「回九千歲,趙太醫一時無解。」
此話一出,一直蹲在仵作身邊旁觀的漪漣抬了一下頭。
繼而聽見君瓏置評,「這說詞真熟悉。難道皇上所派遣的御醫事實上全是酒囊飯袋,竟連句實在話也給不了?」
戚婆子垂首,「並非御醫無能,實在是主子的病症頗為怪異,有邪祟壓頭之兆。」
「邪祟?」君瓏不屑哼道,「依本師看,即便真有邪祟也是壓在太醫頭上。」
迷信之言難以服眾,於此僵持不過是浪費時間。故而李巽以趙席試探,「世間之大,蘇將軍的病可再尋能者,眼下是要弄清趙太醫之事。戚婆婆可有頭緒?」
沈序多添一句,「三日前,趙太醫入蘇樓時並無異樣,王爺與太師皆可為證。殊不知三日間遭了什麼變故,竟讓趙太醫想不開一脖子吊在蘇家門外。戚婆婆可真得好好想想,趙太醫奉皇命為將軍診脈,是在替朝廷體恤功臣啊。」
這是藉著李巽的話步步緊逼。不管趙席的死與蘇家有沒有半分錢關係,反正是在你蘇家弄沒的,怠慢之罪少不了,同是拂了朝廷的面子。朝廷沒面子豈能讓你好過?算來算去,蘇家總歸是難辭其咎。
戚婆子心裡明瞭的很,乾脆先認了這份罪,「蘇家怠慢趙太醫,老婦心不安,願由皇上降罪。可趙太醫無端離世卻不知是何緣由。」她記起一事,「說來三日前其為主子診脈後便未進晚膳,似心情不佳。阿慶,我曾讓你去問情況,你來說說。」她用木杖拄地兩次,招呼了一個家僕上前來。
那家僕的詞順順當當,「三日前給主子診脈無解,趙太醫便將自己關在屋內沉思,吩咐小的將晚膳放在門口就行。但事後小的去收拾,發現晚膳並未動過。往後兩日趙太醫曾三度為主子診脈,每次回到客房都心情鬱結,不言不語。小的多嘴問了一句,趙太醫自說無力治癒主子的病,有負皇恩。」
張磊尋到了動機,激動道,「趙太醫這是引咎自裁呀。」話音落地,鴉雀無聲,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說了傻話。只怪前四位太醫失蹤用得也是『畏罪脫逃』的理由,再多輪一個趙席,事就太假了。
李巽言以關鍵,「據本王所知,御醫診脈必定會留脈案,可為證。」
戚婆子道,「葛霖幾位御醫失蹤時帶走了脈案,並未留於蘇樓。」
李巽又道,「趙太醫自裁於此,他所留的脈案何在?」
戚婆子道,「……不知。或許,趙太醫還未來得及寫脈案。」
君瓏當即失笑,「這話你自己信嗎?」他收起扇子負手逼視,「借口放在當初是不錯,朝廷的處置也給足了蘇家的面子。但太醫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蹤,趙席更是吊死在蘇家大門口,你還做同樣的解釋,是否已然藐視朝廷?你真的敢信誓旦旦的說從來不知情!」
低喝沒嚇著戚婆子,把張磊嚇得腿發軟。他算是明白了,蘇家這塊落中招牌早已是空殼子。太醫接連失蹤,朝廷賞而不罰是顧及振國將軍的功績。功績磨完了,蘇曜又拿不出服人的本事,朝廷之前所做的退讓反而會將蘇家陷入更深的泥潭。
數罪齊發,蘇家在劫難逃。
君瓏沉聲問,「戚婆子,你可知罪?」
戚婆子收了木杖下跪,「民婦怠慢太醫,知罪。但主子不知情,請諸位大人明察。」
「本官以為話不盡然。」沈序再度挑了好時機,「幾名太醫接連失蹤,脈案一則不曾留下,蘇將軍平日閉門不見客,卻夜夜登高懸燈。這到底生的什麼怪病,是否真的半點不知情,難以叫人不多想。偏又碰上趙太醫自盡,這……」
話未說完,有人搶了一句,「趙席不太像自盡。」
眾人詫異尋聲,竟是無聲已久的陸漪漣說話,她蹲在仵作身邊指著屍體心口的位置,「衣服上有血跡。」
仵作湊近一看,驚歎,「確實有血跡。只是與衣色相似,很難察覺。」
「上吊自殺何以會殘留血跡。」李巽示意仵作,「將他衣物解開。」
仵作領命,輕手解開趙席衣服,發現白色內裡的確有血跡。血量不多,呈暗黑色,疑似毒物所致,清晰無比印在心口處。將內裡掀起後,心口沒有明顯傷痕,僅有少許風乾的血液,其中有一個不起眼黑色圓點頗有玄機。
他伸出三指按了按胸口周圍,圓點裡鼓出了小截東西,不仔細查看根本難以發覺。他帶上指套一碰,是個硬物。
緊繃的氣氛讓張磊連續嚥口水,「驗出什麼了?」
話剛問出口,就見仵作用鑷子從圓點裡夾出一根毛骨悚然的東西,竟然是根巴掌長的銅釘!看得許多人胸口一疼,一向淡定戚婆子也面露驚色。
仵作與刑房承差交流了兩句,將銅釘呈上回稟,「這根銅釘直入死者心臟,長度足夠致死,且銅釘上淬了毒,血液發黑,是直接導致死亡的原因之一。」
「呵,這說法好新鮮。」沈序道,「之前不是說窒息而死,勒痕也屬正常?」
仵作道,「……若是死者插入銅釘的同時上吊自盡,便可行。因銅釘較細,釘上的毒也並非急性劇毒,只要手法恰當,插入後並不會即刻死亡。此時上吊,也會有窒息之相,且因劇痛無力掙扎,死亡時間較尋常狀態快上許多。這也可解釋脖頸的淤血為什麼會偏少。」
漪漣的疑問脫口而出,「自盡之人會搞這麼多麻煩事?」
君瓏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要不是趙席瘋了,就是有人謀殺了趙席,刻意偽裝成了自盡假象。」他目色颯然一寒,「戚婆子,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面對有口難辯的窘境,戚婆子少有的沉默下來,半晌才開口,「……民婦不知情。」
君瓏心思深不可測,「你不知情,蘇曜呢?」
戚婆子篤定,「主子病著,絕無可能知曉。」
君瓏當即反駁,「你又不是蘇曜,豈能代他斷言!」
頓時,形勢有種劍拔弩張的勁頭,晨風夾帶風刃,刀刀刺骨難安。
眾人屏息而立,偷著抹了把汗,萬不敢有大動作。
漪漣又開始發慌,如同二進蘇樓時心慌不定。她感覺君瓏是早有打算,和沈序所追究的重點一直不在於趙席自殺的動機,而在於趙席死亡與蘇樓的牽連,以致句句鋒芒在外。可蘇家疑點確實多不可數,她絞盡腦汁也想不透其中關竅,尤其是蘇曜身上的謎團。
「婆婆,反正太醫在場,不如請他們為蘇將軍把個脈?」她提議道。
戚婆子頭也不抬的回絕,「主子睡下了,有負陸姑娘好意。」
「這不妨礙太醫請脈。」漪漣十分好奇蘇曜的怪病,是蘇樓的關鍵,「脈案不是唯一的證據,只要太醫能夠確診,便可替代之前的脈案為將軍撇清嫌疑。」
戚婆子依舊堅持己見,「萬物有序有律,強求會招致災禍。主子病重,不可衝撞。」
「但趙太醫的死疑點甚多,朝廷不可不查。」沈序道,「既然請脈不成,按規矩,只好委屈蘇將軍暫時挪個地方。且放心,牢房僻靜,必不會打擾將軍養病。我等定會盡快查明緣由,還將軍清白。太師以為這樣安排可好?」
君瓏微瞇著眼,迫視不語。
戚婆子一再強調,「我家主子不知情,太師請明察!」
君瓏黑瞳幽邃,「這不正在查?是你們蘇家多次違逆,總不至於讓朝廷遷就你們。」
《陸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