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沒什麼可擔心的。趙席死在外面,上頭那幾個早成人干了。」蘇曜說話輕描淡寫,眉宇間除了幽怨還有冷漠。同樣清冷,李巽好比是寒冬臘梅,凌霜而盛,外覆冰雪,內在溫熱。蘇曜卻是霜下春蘭,活生生被凍壞了,凍瘋了!
漪漣在冒出這種古怪想法時,北樓的正東方出現了點點火光。粗略算來,應該是城外七八里處,藉著地勢能夠觀其大致。緊接著,一個黃色的信號打上天,堅定在半空掛了許久。考慮到蘇曜對君瓏的仇恨,漪漣很緊張,「你到底在安排什麼?」
蘇曜遠目凝思,星星火光從晚楓鎮方向來,忽然了悟,「晚楓鎮臨近臨江府,難怪君瓏有膽走一趟,原來是有備無患。」他幽幽道,「你們陸華莊的人來了。」
漪漣訝然,「……你說誰來了?」
蘇曜飄開視線,「被君瓏忽悠的團團轉,幸好我沒將希望寄托於你。」他感歎,「灞陵傷別,婆婆說得那麼清楚,你還沒有猜出來?」
灞陵傷別,乃惡鬼纏身之卦象,漪漣原本不懂,晚楓鎮閒來幾日她卻隱約理出些頭緒。
是漪漣想得太複雜,其實只需問一問,為什麼戚婆子要暗示?很簡單,她不能明說。偏是剛巧,幾次會面,都有一個共同點,她並非獨自一人!戚婆子的暗示,正是顧忌那名同行之人。她一再提醒,置身事外,方可看得清明,漪漣正是當局者迷。
古琴長離,暗示君瓏的身份,長離二字,有字面本意,也應和了灞陵傷別。他們將君瓏比之惡鬼,是大禍,長離長別就是避禍之法。所以戚婆子才言化解之法與卦本身息息相關。
灞陵傷別有一習俗,折柳送離人。此乃雙關之語,戚婆子在暗示,柳笙是內鬼!
「他自小就在莊裡,我們四個常一起玩,除了李巽,就他最讓著我。」漪漣不願信,怎麼一個君瓏還不夠,柳笙也扯不清楚。
「這些年我一直在查君瓏的破綻,唯有甄墨是其軟肋,所以我派了幾個眼線去盯著徐安甄家,結果發現一件事大出意料。」蘇曜道,「夏禾秀女時的畫像一直藏徐安甄氏本家,告發唐非前去取畫像的卻不是甄墨本人,而是柳笙。事後暗查,竟是君瓏玩了多年的移花接木,柳文若不過是替身,柳笙才是甄墨的親外甥。」
難怪之前君瓏對陸華莊的內情瞭如指掌,臥底居然是柳笙!漪漣腦子亂哄哄,覺得天都要塌了,「你打探這麼多,做了萬全準備,是想向君瓏討個公道?」她怎麼感覺氣氛越發不對勁。
蘇曜不置可否,冷冷道,「是亡靈要向他索命。」
火把勢洶,馬嘶高亢,飛沙塵土漫天揚起。
李巽、蘇意追趕良久,好不容易發現君瓏蹤跡,被突然殺到的人馬從半途中堵截。來者約三十人,氣勢洶洶擋在前路。
任他妖魔鬼怪來路何方,蘇意氣頭正盛,一人一馬一桿槍直衝向敵方陣營。馬憑獸勁撞翻三人,蘇意用槍頭連挑三人,人仰馬翻,勢不可擋。對方沒料到他敢獨闖,反應不及,再看已有十人翻倒在地,怒氣騰地上頭,順手從腰間摸出兩鏢就飛去。
李巽一驚,是陸華莊流影堂的手法,連忙順出一手,以袖裡劍替蘇意擋下一擊。然而座下馬匹中了招,吃痛的抬起前蹄長嘶向天,蘇意耐不住衝力被重重摔下馬。
誰知他不哼不哈,滾了兩圈站起來,提起槍繼續攻去,好幾匹馬被他驚翻。
然後對方有人罵了一句,「哪裡來的莽夫,話不說一句就開打,懂不懂規矩。」
「規矩是和人講,惡賊同黨不是人,講什麼規矩!」蘇意擺著架勢吼道。
對方一看蘇意氣焰囂張,張口回罵,「白面小生莫要亂說話,不懂規矩就回家娶娘子去。陸華莊頂天立地、行正坐端豈會與惡賊同黨!」
聽罷,蘇意一愣,停下手,「你們是陸華莊的人?」
柳笙回莊時,李巽便讓陸宸緊跟而上,是早已猜到陸華莊與蘇家之事有所牽扯。他借稀疏的火光辨識對方相貌,大多不熟悉,有幾人相對眼熟,「你們不是本部弟子。」
為首的人拿出一塊木質令牌,『陸』字清晰可見,映著火光豪爽不羈,「我們所屬江城分堂,奉莊主之令,將李巽帶回亙城覆命。」他讓其餘弟子讓出臨江府的方向,「巽師兄,請。」
道路被齊齊讓出,李巽追問,「陸華莊已被封鎖,是誰前往江城替莊主傳令?」
為首弟子挺恭敬道,「存岐堂柳笙師兄。」
李巽呼吸一堵,黯然垂首,「……真的是他。」
身側的蘇意聽見他的細語,不禁道,「早有懷疑,何必現在才來感傷。」她將長槍松下一杵,望著前方的路急迫催促道,「他們是替君瓏爭取時間,快點解決。」
今夜種種緣故,李巽原本還半信半疑,現下柳笙此舉無疑是個佐證。他深呼吸,對分堂弟子道,「柳笙的傳令是假的,你們回去罷。事情了結後,我會親自向莊主解釋。」
一聽是假傳令,人群裡開始騷動。只有為首弟子立場很堅定,「巽師兄,恕我直言,柳師兄特意交代了,若你不從,不惜用武力拿你回莊。」
「特意交代……他沒說死活不拘?」李巽消極胸悶,似在嘲諷。
「巽師兄,莫要為難我們。」弟子深知李巽的身手,對其非常忌憚,「大伙實在不願和您過招。」
蘇意忍無可忍道,「明白告訴你們傳令是假的,一句話的事,別不依不饒像個娘們。若不信,回去問上一問,屆時要抓再來抓便是!」
弟子被蘇意一罵,開始跟著起哄,「白臉小子罵誰吶!」
為首弟子壓制住眾人之怒,也不和蘇意較真,「巽師兄,你知道莊裡的規矩,何必為難我們。柳師兄與我明白說了,您有叛莊之嫌,就此調頭回去出了差錯,責任誰來擔?」
李巽深呼吸,忽覺夏風似刀烈,他拉著韁繩的手越握越緊。
叛莊之嫌?真能說得出口。
風吹枝椏淹沒了一騎之聲,隨著馬蹄奔近,聲漸強,再無法忽視。眾人以為又出情況,趕忙四下尋來。只見陸華莊弟子的正後方,樹影搖曳下,一人披星戴月策馬而來,眾弟子一見來人,大驚,紛紛下馬作禮,「少主!」
李巽也看清來者,果真是陸宸。
陸宸示意他別多禮,然後對著眾弟子向後擺手,「該回的回,有事幹事,別磨磨唧唧浪費時間。他敢反,雷公不劈我劈。」
弟子面面相覷,「可……莊主的命令……」
「莊主傳令分堂,若不親至,必傳親令,見令如見莊主,這是老祖宗的規矩。你們自個兒瞧瞧拿的是什麼?」存岐堂的令牌和莊主親令不可相提並論,「再說了,那是我老子!他下沒下令我會不懂!」陸宸不拘小節朝人群一吼,「出了事我來擔!」
眾弟子面面相覷,頭一垂,拱手應聲,都準備打道回府。還是陸宸一句實在,是他老子,他不擔誰擔。
臨行前,李巽喊住他們,「且慢。」
為首弟子問,「巽師兄還有何吩咐?」他見有東西朝他丟來,伸手一接,是襄王的名符。
「你走一趟亙城,讓官兵全數撤走。」李巽道,「如有人違抗,拿臨江府尹問罪。」
弟子繃緊身體,肅然起敬,「是!」
在他們陸續撤離道上後,陸宸領馬上前,一拍李巽肩膀,「讓我看人沒看住,如今還要你周全。」他歎了好大一口氣,「難為你了。」
李巽道,「師兄與我何須客套。」
「莊裡盯的幾天,他一直在暗中傳信,官兵封山的前一日,突然就從莊裡失蹤,肯定是事前得了消息。不過我真沒想到他敢假傳莊主令,從分堂調取人馬阻擾。怪我,追慢了一步。」陸宸說話時心酸,李巽臉色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