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夏日的熱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屋子裡卻靜的出奇。李巽聽見椅子響動,看見投在地板的影子,不用回頭也知道蘇曜跪下了,「將軍這是做什麼。」
蘇曜的聲音因咳血而沙啞,語氣卻很堅定,「襄王爺,恕臣大逆不道的說一句,導致姝太妃枉死的始作俑者還坐在那個位子上。」
李巽回首,眼神犀利,大約是在深究他的意圖。
蘇曜容著他試探,目光瞬也不瞬,十分篤定,「王爺,您若有意,臣願效犬馬之勞。」
李巽的眸光愈發深邃,心裡悸動,他能明顯感覺到身體裡燃起一撮火苗,越燒越旺,或者說是一種本能在逐漸被喚醒。半晌後,他扶起蘇曜,喜怒不於色,「將軍可知後果?」他倒了杯茶遞去,坐到了正對門的椅子上,能直觀判斷蘇曜的一舉一動。
蘇曜沉默少頃,「君瓏挾天子以令諸侯,證據再充分,皇帝也不會辦他,想要殺他,永隆帝決計留不得。臣除了助您之外,無路可走,您不必疑心。」
李巽當然不會輕信,「你真想改朝換代,乾坤宮行刺時就可以做。」
「乾坤宮事變如果真殺了皇帝,大興必定大亂,君瓏趁機奪政,於蘇家沒有半點好處。便是撇開其餘不談,蘇家幾代皆是忠臣良將,先父更是為國拚殺戰功赫赫,臣豈能忘本,做不利於大興之事。」
所以,蘇曜一得知君瓏挾持了皇帝,立刻下令撤兵,只因不忘將軍本職。
李巽道,「蘇將軍忠心可鑒。可依祖宗規矩,還有太子在。」
「臣裝病八年,對當今皇帝的所作所為多少知曉。太子頑劣,與其父不相上下,祁王一流,失德無能,唯有玉郡王頗有品性,可大興江山不能流落外姓人手裡。」蘇曜不禁歎氣,「江山後繼無人,哪怕知曉永隆帝是何等昏庸,臣還是得為他忍著一口氣。可現今不同,您的德才遠勝於他們。皇位能者居之,臣願助您一臂之力,也請陸少主做個見證。」
陸宸笑笑,沒說話。
「蘇家為國效力,戰場拚殺,不求光宗耀祖,只求一家安然。偏是碰上了這朝天子這朝臣與我們為難,逼得蘇家落魄至此,百姓水深火熱。」蘇曜感慨良多,「王爺,臣的心願不大,不過是想替妻報仇,保蘇家滿門。請王爺體諒一家難處,也體諒百姓窘境。」
屋裡沉默了良久。
李巽思慮許多,言語卻極簡,有送客的意思,「將軍勞累,回去休息罷。」
該說的已說清,蘇曜不甘與否都只能暫且退下。門一開一合,可見天際的東邊微微泛白,終於迎來了黎明時。夜色已過,不知事情何時能告一段落。
待門關嚴實了,陸宸方才開口說話,「你有打算?」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李巽沉吟片刻,反問,「師兄剛才一言不發,是否不贊同?」
陸宸道,「不說話,是不想讓陸華莊落下話柄,不說話卻還坐在這裡,是因為我支持你。」見李巽愁眉不展,顧慮重重,他進一步說道,「蘇曜挺討人厭,但說的話在理,如今蘇家處境如此,他除了幫你沒其他選擇。如果你真打算要做,蘇曜肯定是不二人選,你考慮的對。」
「師兄可是覺得我心機深重?」
「都什麼情況了,就數你想得多。」陸宸不拘小節道。
「那是皇位,本不該我想。」
「人非聖賢,哪有真的清心寡慾、心如止水的?況且我知你秉性,並非為了私慾而胡作非為的人。正如蘇曜所言,讓陸華莊倖免於難的最好辦法就是改朝換代。」陸宸感歎道,「當今皇帝當的如何,明眼人都看著,你不反,還會有別人反。」說完,他立刻改口強調,「錯了,這算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左右我覺著你有本事,不妨放手一搏,爹也鐵定支持你。」
李巽沉默,心裡有點恐慌。怕的不是事,怕的是他自己,居然連篡位都敢想。
自走出陸華莊以來,波瀾不斷,他隱隱意識到自己在變,許多行為和想法讓他感到無比陌生,卻不可抑制。皇陵中與沈序交談時,他放眼江山,不禁會想,若是當年沒有出宮,統治這片疆域的人會不會是他?而後與君瓏碰面,少不得兩句寒暄,他又會想,如果他坐在巔峰高位,豈能容他目中無人!甚至在祁王嚥氣時,他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傷懷,淡然的令自己訝異,那可是親兄弟。
血統所致,天性涼薄,他只能這麼告訴自己。
對那個位子的貪慾和妄念,或許也是天生的。
陸宸起身拍了下李巽的肩膀,也預備離開。推開門,天又亮了一層,他呼吸著蘇樓裡充滿楓葉氣息的空氣,「這個夜晚真長啊。」
承陽府關口,數匹快馬捲著沙塵而來。
守關官兵一見來者氣勢洶洶,齊刷刷將槍頭壓去,「來者何人,出示公驗!」
五騎剎住步伐位列最前,只待後方馬匹全部停穩,自覺讓出一條前道。沈序於護衛之中與守關官兵喊話,「皇上與君太師在此,也需公驗?」
基層官兵哪裡見過皇上,不敢輕易放行,可見護衛圍繞的三人穿戴不俗,又怕惹了貴人。
猶豫之際,一塊重物結結實實的往腦門上砸了一下,與頭盔撞得匡當一響,再掉下砸到腳面,竟是皇帝諭令,純金的,當場嚇得所有官兵跪地請罪,「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望皇上恕罪。」說罷,立刻開關放行。
君瓏傲然不屑,「讓府尹劉恪來見。」然後與皇帝首當其衝策馬入承陽府境。
官兵跪在道路兩旁,吃了不少馬蹄濺起的灰塵,止不住想咳嗽。抬頭偷巧,居然還有一人未走,正是方才喊話之人。眾所周知,長年跟著君瓏來去的大官必然是沈序,官兵斗膽猜測,「閣下可是御史中丞沈大人?」
沈序騎於馬上,笑了笑,「不必緊張,我僅是替君太師撿令牌的小跟班。」他看了眼還躺在地上的皇令,官兵即刻會意,恭恭敬敬奉上。
「你們別介意,君太師扔東西那是隨性而為,多被砸幾次就慣了。」他拍去灰塵,擺出一副稀奇姿態觀望,「不過扔皇令倒是頭一遭。」琢磨道,「這回可真是氣大了。」
官兵們戰戰兢兢道,「屬下知錯,還請沈大人幫著美言幾句。」
沈序道,「諸位客氣了,君太師的氣順不順,本官還全指著你們吶。」
官兵愈加膽寒,「沈大人請吩咐。」
沈序指了指來時道路,「承陽府一向太平,多虧諸位盡心守關,可近幾日的風聲總有些蠢蠢欲動,擾得皇上總不安穩。自然了,君太師忠君愛國,皇上不安穩,他也心煩氣悶。」
官兵糊塗了,他們區區一干人,守關還能管住風?
「承陽府乃天子腳下,屬下盡職盡責,不敢懈怠。可……」啥意思?
沈序且問,「這陣風從哪來?」
眾人感受了一下風向,「西邊以北。」
沈序再問,「那裡是什麼地方?」
「緊鄰落中府。」
沈序讚賞點頭,「不錯,看緊了。龍體近日抱恙,吹不得這陣風。」說完,策馬往前追去,留下一眾官兵膽戰心驚,默默派人加守承陽關。
承陽府衙前,劉恪接到消息,領著一幫人在門前跪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