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她聽見有枯葉的聲音,趕緊把燈籠打過去。隱約看見在破屋子旁邊,一個人渾身無力跌靠在牆角,不知死活。
漪漣傻了一下,之前的害怕心慌頓時拋到腦後,懵頭就衝過去,「文若!」
短短幾步,鞋底沾上了三兩片枯葉,是被血跡粘上的。漪漣無心察覺,想扶他,卻被屍體般的冰冷嚇得縮回手。在微黃的籠色裡,慘白臉色透若紙薄,鮮血看不分明,只見成片成片的烏色染在衣襟、袖口、腰間,全身都有,如同一個個黑窟窿,勢要把整個人都吸進去。
「……文若,你,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漪漣重新拾起無力的手,想要溫暖他,卻反被寒意侵染。稍微握的用力一點,立馬有液體從手腕滲出,她不知道傷口有多深,真怕再用力就要握斷了。
柳文若方才昏迷了一陣,聽見漪漣的聲音,艱難睜開眼,所見是一片漆黑,「……陸,姑……娘?」
漪漣抱著一絲希望,回頭衝著不遠處大喊,「大夫!人在這裡!大夫快來!」
一群人聽見聲音,都紛紛往這裡趕。
大夫快跑趕到,一摸脈,脈象十分微弱,舉燈看眼,意識渙散,瞳孔幾乎沒有焦距。他打開藥箱,取了兩顆藥丸給柳文若服下,俯身傾聽氣息,虛弱無力。再逐一查了傷口,多不可數,道道觸目驚心。
無言好一段,大夫站起身,搖頭一歎,回頭對李巽作禮,「王爺,草民盡力了。」
「你還沒救,怎麼就說不行!」漪漣聽見,搶話吼回去。
大夫為難,再做一禮解釋,「這位公子受刑在先,又決心求死,手腕一刀割得極深,以致失血過多,加之走了這一路,損耗太大,已漸昏迷。此刻還能留著一口氣,全憑其意志支撐,可說是奇跡。抱歉,草民實在無法。」
「胡說八道!」漪漣呵斥,情急時突然想起葉離,帶著哭腔對李巽請求,「阿巽,你知不知道先生在哪?快去找先生,他一定有辦法。」
李巽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強烈,意外之餘又是心疼,「阿漣……」
他看柳文若氣息奄奄,心知回天乏術,即便葉離有辦法,一時半會又去哪裡找?
其實漪漣也明瞭,她握著冰塊般的手,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生機。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歸去
多虧方才一顆丹藥吊住神,柳文若稍稍能緩口氣,他撐著對漪漣道,「……多……謝姑娘……這樣很……好……還……想和你……說說話……」
漪漣使勁點頭,「好,我聽著。」她留了心眼,拜託李巽幫襯,讓所有人退出院子,殘破的小院裡重歸平靜,靜得淒涼,「我把他們趕走了,你說。」
柳文若吐著氣音問,「……東西還,在不在?」
漪漣知道他指的是皇令,是蘇曜不擇手段想挖出的關鍵,「你放心,我好好存著。」
柳文若虛弱道,「……請你,一定要,見姨父,聽他說……要信,他……」神識徘徊在崩潰邊沿,他的語句斷斷續續,欠缺邏輯。然而,即便是到了這一刻,他心心唸唸牽掛的仍舊是那個人,深入骨髓,刻骨銘心。
漪漣心酸,沒忍住眼淚往外湧,「你其實可以告訴他們東西在我這裡,我會跑,不怕的。」
緩了許久,柳文若才輕輕一笑,溫和如昔,多了真實,「……不能,害你……他會傷心。我不一樣……我為此而活……能幫……他,我高興……」
最初他便明白,君瓏撿他另有打算,他自認可以不問緣由,盡心追隨,摒棄私心雜念,盡力效忠。可日子一天一天過,君瓏卻從未真心笑過,每日周旋官場,違心生活。他看在眼裡,暗懷私心,忍不住去問一問深埋的緣由。
忘記是哪一天,君瓏與他提了幾句過往,除了心酸外,最大的感受是力不從心。替身而已,能做什麼?不能排憂解難,不會逗他開心,甚至有時連本職任務也完成的不夠好。每到夜裡他都會想,早知他的存在如此不堪,那日君瓏還會不會帶他回家?如果有天他已不再有利用價值,會不會被遺棄?
他不想離開,所以拚命努力,除了練功夫,主管家事,還讀詩詞,學彈琴,只為閒暇時能與之說上幾句,哪怕能有一點令他滿意也好。事實證明,他還做的不夠好,他的付出對君瓏來說依舊微不足道。
他其實很羨慕漪漣,和漪漣在一起時,君瓏會由心而笑。他試圖學上一點,無奈天性無法複製,但能用一條命護得漪漣周全,也算留下君瓏一抹笑意,他願意。
「……我……所能做的,僅有如此……無怨……無悔……」
漪漣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她實在不能接受,早上還好好說著話,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哪有你這麼傻的,命說丟就丟。哪怕再多等我一會,我已經找到辦法救你出去了。」蘇樓護院牆太高,關在裡面插翅難飛,所以她計劃等李巽至承陽關外,兩軍相互牽制之時再行動。
柳文若的神識漸入恍惚,漪漣看著他渙散的瞳孔,幾次都覺得他會就這樣安靜的睡過去。
偏他不肯妥協,挺著一絲精神,一次又一次環視周圍,「……是在這裡……等到他……」
漪漣聯想起早間的談話,「你是在這裡遇見君瓏?」她跟著環顧,四下景物雖然殘敗,確實很符合柳文若描述的樣子。她恍然明白了柳文若矛盾的理由,為什麼決心求死,卻還要這麼執著的奔波?原來是想回到故地,再為那人等上一等。
柳文若艱難的想從懷裡取東西,漪漣怕傷了他,不敢阻攔,小心翼翼扶著他顫抖的手,希望幫他減輕一點負擔。好不容易將東西取出,定睛一看,竟是一錠並不光亮的銀子。
漪漣恍然領悟,悟後不禁心酸,「這難道是……」
「……是……他那日……給我的,我……沒有捨得用。」柳文若將銀子交給漪漣,一遞過去,手頓時洩力垂下,「勞煩……姑娘轉交……他給我的……遠遠……比這個……多。」
漪漣收下銀子,好不詫然,他的手是冰涼的,銀子卻被捂得溫熱。呵護十年,竭盡一生,所有的溫度全部被留在了這兒。
「……下……雪了……」
漪漣掛著兩行熱淚懵然仰望,炎炎夏夜,一片漆黑,哪裡有雪?
可柳文若的神情十分溫暖,唇角微微帶笑,是心裡真看見了皚皚白雪。
漪漣怕他看不見,一個勁點頭,「是,是,下雪了,今年的雪來特別早。」
柳文若的眼皮變得很重,意識潰散,幾度淪落黃泉。可他還有執念,目光已死,仍是拼盡全力維持最後一口氣。他細若游絲,喃喃自語,「……他……沒……來……」
夏夜熱風吹得漪漣臉龐刺痛,她實在是不忍心看了,抹了一把淚,盡量冷靜道,「文若你聽,東門的城門開了,有馬車入城,是輛垂著帷幔的漂亮馬車。轱轆聲趕得很急,正朝我們這裡來,你聽見了嗎?」
「……他……會……接……我……」
「會,肯定會,我保證。」
柳文若戀戀不捨,「……他……會來……」
「對,他已經來了,馬上就能接你回家。」漪漣壓著哭腔說謊,「你很累了,先睡一會,等他到了我便喊你,好不好?」
柳文若動了動唇,緩緩闔眼,「……我……想……」